食堂里的榆木长桌被五名弟子围得水泄不通,黄春右夹在当中,面前的粗瓷碗里还剩半碗冒热气的米饭。
为首的瘦脸弟子将碗重重磕在桌上,釉面裂开的纹路像条蛇,蜿蜒着爬向黄春右的筷子:“黄师弟,我等瞧你新来乍到,想跟你亲近亲近 ——” 他话音未落,袖口擦过黄春右的碗沿,带出一串油星。
“就是就是,” 旁边扎着马尾的弟子连忙附和,发绳上沾着未摘的野蔷薇花瓣,“见你一人吃饭怪冷清的,我等特意来作陪,你怎的这般说话?”
黄春右终于抬眼,竹筷夹着的米粒坠回碗中。
“曹县之人,” 他声音冷得像檐角未化的冰,“从不需要别人作伴。” 竹筷在碗沿敲出清响,“况且猛虎独行,绵羊才成群。”
“大胆!”
马尾弟子猛地拍桌,道袍袖擦过酱菜碟子:“黄师弟,我等好心想陪你吃饭,你竟敢辱骂同门!”
“放肆!我等见你新来乍到,想教你融入门派,你竟敢口出狂言!”瘦弟子呵斥道。
“这种不识好人心的东西,也配入我全真教?” 矮个弟子跟着嚷嚷。
另一个弟子笑道:““真当进了内门,便能与我等平起平坐?”
“曹县?” 马尾弟子嗤笑出声,唾沫星子溅在黄春右手背,“早闻曹县人爱自吹自擂,什么‘才俊甲九州’,我看是‘牛皮甲天下’吧!”
黄春右终于抬眼,瞳孔里映着几人嘲弄的神情。
他没说话,只是端起碗,将剩余的米饭连同酱菜,缓缓扣在身旁瘦脸弟子的头顶。
米粒顺着那人的发髻滚落,有几颗卡在他后颈的褶皱里,酱色的菜汁沿着道袍前襟蜿蜒,像极了某种侮辱性的图腾。
“找死!”
瘦脸弟子怒吼着挥掌劈来,掌风带翻了半张桌子。
黄春右早有预判,身体如狸猫般后仰,竹筷擦着对方掌心飞过,“噗” 地钉进三尺外的木柱。
他顺势抬脚,靴底精准踹在对方膝弯,“咔嚓” 声中,瘦脸弟子踉跄着撞翻条凳,后脑磕在青石板上。
“一起上!”
马尾弟子嘶吼着拔出腰间木剑,一剑划破了黄春右的衣襟。
其余三人见状蜂拥而上,有人抄起桌上的铜勺,有人踢翻凳子当盾牌,碗盘碎裂的声响混着怒骂,瞬间引爆了整个食堂。
黄春右侧身避开铜勺劈砍,手肘撞在一名弟子胸口,却触到硬物 —— 那人怀里竟藏着半块砖头。
他不及细想,脚尖勾起地上的碎碗片反手掷出,刃口划破另一名弟子脸颊,血珠溅在雪白道袍上,如红梅绽放。
“哐当!”
战斗在食堂中央炸开。
一张榆木长桌被踢得四分五裂,桌腿带着飞溅的木屑,险些砸中打饭的道童。
盛满米粥的陶盆从灶台滚落,白色浆液在地面漫开,倒映着打斗的人影。
有弟子抓起蒸笼当武器,滚烫馒头砸在黄春右背上,烫得他闷哼出声。
掌勺的厨工挥舞锅铲想阻拦,却被混战人流挤到墙角。
打饭的弟子们端着饭碗呆立,粥汤顺着碗沿滴落,在地面汇成细流。
更远处,有弟子爬上灶台看热闹,木梁灰尘被震动抖落,扑了下面人一头一脸。
起初黄春右尚能游刃有余,他的野路子剑法专攻下盘,不多时便有两人捂着膝盖倒在粥浆里。
但当第五名弟子拔出铁尺加入战团,战局骤变。
铁尺划破空气的锐响让他分神,马尾弟子的木剑趁机点中后心,疼得他向前踉跄。
“往死里打!”
瘦脸弟子捂着流血的额头嘶吼,捡起断凳腿砸向黄春右后脑。
黄春右侧身躲避,却被另一名弟子抱住双腿,“咚” 地摔在碎碗片上。
尖锐瓷片扎进掌心,血珠混着米粥,在地面画出狰狞图案。
他挣扎起身,后背又中一脚,整个人撞在灶台边缘。
铜锅被撞得哐当响,沸水溅在腿上,烫出串串燎泡。
围攻者越逼越近,木剑、铁尺、断凳腿在眼前织成密网,他只能抱头蜷缩,听着骨节碰撞的闷响在耳边炸开。
“啊!”
黄春右突然怒吼,眼中血丝暴起。
他猛地推开面前的铁尺,认准手持铁尺的弟子,如受伤野兽般扑去。
对方铁尺划破他脸颊,他却不管不顾,双手死死攥住那人手腕,用额头狠狠撞向其鼻梁。
“咔嚓” 声伴随惨叫,铁尺脱手落地。
黄春右抢过武器反手横扫,棱角砸在那名弟子肋骨上,听得 “噗” 的闷响。
但他后背同时中了两记重拳,疼得眼前发黑,嘴角血沫滴在铁尺上,顺着纹路蜿蜒。
“别让他起来!”
瘦脸弟子嘶吼着踹向黄春右腰侧,后者闷哼一声,铁尺飞出撞在墙上,发出刺耳锐响。
围攻者攻势更猛,木剑如雨点落在他背上,有一剑砸中后颈,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血水顺着衣领渗进道袍。
旁观弟子们挤在食堂门口,有人攥紧拳头,有人惊呼着后退。
打饭的道童端着空碗发抖,粥桶掉在地上滚出老远。
掌勺厨工搓着手想上前,又被激烈的打斗逼退。
空气里弥漫着米饭、酱菜与血腥的混合气味,眼看黄春右就要被淹没在拳脚中,有人甚至闭上了眼睛。
“全给我住手!”
一声暴喝穿透喧嚣,食堂内打斗瞬间凝滞。
众人循声望去,谢机拄着木剑站在门口,鹤发因愤怒微微颤抖,素来温和的面容布满寒霜。
他身后阳光被身影切割,在地面投下狭长阴影,如审判鸿沟。
“成何体统!”
谢机木剑顿在青石板上,裂缝顺剑刃蔓延,“在食堂斗殴,污我全真教颜面!”
他目光扫过满地狼藉,落在黄春右血肉模糊的脸上 —— 其左眼已被血痂黏住,嘴角血沫滴在碎瓷片上,又转向那几名气喘吁吁的弟子。
“长老!”
瘦脸弟子连忙上前,米饭还粘在头发上,“我等见黄师弟独自吃饭,好心教他融入,谁知他张口就骂‘猛虎独行’,还把饭扣我头上!我等不过略施惩戒,他就下死手!”
他指着黄春右,唾沫星子飞溅。
谢机皱眉,目光落在黄春右身上。
后者正用手肘撑地,视线落在老人腰间褪色丝绦上。
老人的眼神掠过黄春右掌心的伤口,又扫过其桀骜不驯的脸,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 —— 这弟子从考核时就透着股野气,如今更惹是生非。
“他说的可是实情?”
谢机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木剑穗子在风中轻颤,显然对眼前这弟子早已心存不满。
黄春右抬起头,用未受伤的右眼看向谢机,忽然笑了,笑声里混着血沫的腥甜:“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