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液顺着陶碗边缘淌下,在桌面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像凝固的血迹,映得李俊儒眼底的沉郁愈发浓重。
王桦清刚端起的酒碗停在半空,眉峰一挑,语气里带着几分诧异:“哦?”
李俊儒声音低沉得像浸在江底的石头:“虽然四娘号称是为了孙敖的钱才下此毒手,可是……”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若她真是为了钱的话,大可不必选这段日子!”
“我来之前,孙敖身家丰厚,防卫松散,她有大把时间动手,神不知鬼不觉就能卷走钱财远走高飞;我来之后,家里多了我和琉璃,她动手的风险陡增,可她偏偏选在这个时候!”
王桦清放下酒碗,若有所思:“你认为她是针对你?”
李俊儒猛地抬眼,眼底闪过一丝厉色:“她策划这次行动,想必耗费了不少心血。选在我们在汉江的这段时间动手,本身就是在赌 —— 万一被琉璃察觉,或是被我识破,她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若真是为了钱,她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我们不在的时候杀孙敖,岂非更容易得手?可她偏偏现在动手,莫非她是个傻子?”
王桦清轻叹一声:“这种女人自然不会是个傻子!”
李俊儒道:“所以,她是不得不在这个时间动手!她不是为了钱,是在完成某人的任务!”
王桦清道:“这个任务自然也与你有关!”
李俊儒点头:“看来是有人不想我再查下去了。”
“先前李万财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被人伪装成意外杀死;他儿子李通不甘心,想要为父鸣不平,刚查到点线索,就被人在城郊灭口,连最后想说的名字都没能说出口!”
“后来我去找洞微真人,想问问其中的关节,可就在他要说出关键人物的时候,却被提前埋伏的杀手一剑封喉!” 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痛惜,“对方看我依旧没有停止追查的意思,就迫不得已对我下手了!”
“洞微真人也死了?” 王桦清猛地坐直身体,脸上的爽朗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震惊,“那位能勘破世事的高人,怎么会……”
李俊儒看着他错愕的模样,喉咙里泛起一阵苦涩,缓缓开口:“其实…… 柳青云就是洞微真人。”
“什么?!” 王桦清的眼睛瞬间瞪圆,手里的酒碗差点脱手,“那个天天左拥右抱、爱耍小聪明的柳半仙?他就是传说中算尽天下事的洞微真人?”
李俊儒缓缓点头:“他怕泄露天机遭天谴,又舍不得江湖的热闹,就伪装成柳半仙的模样混日子。我找他帮忙引荐洞微真人,他顶着风险带我去了山洞,却没想到……”
后面的话,他没能说下去。
柳青云最后那声没说完的 “是……”,脖颈处细细的血线,圆睁的眼睛里残留的惊愕,一幕幕在脑海里回放,像针似的扎在心上。
“都怪我。” 李俊儒的声音低得像呢喃,“若不是我非要问出那个名字,若不是我执意要查下去,他也不会遭此横祸。他本来能好好活着,继续在浣月阁喝着小酒,跟姑娘们调笑,安稳过完这一生,都是因为帮我,才丢了性命。”
王桦清看着他垂落的眼帘,眼底的自责几乎要溢出来,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认识的李俊儒,向来从容沉稳,哪怕面对千军万马都能淡然处之,可此刻,这个骄傲的男人,却被深深的愧疚困住,连脊梁都仿佛弯了几分。
就在这时,李俊儒的语气突然一顿,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击中,原本低落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锐利,随即又被更深的落寞取代。
“怎么了?” 王桦清连忙问道。
李俊儒抬起头,眼底满是复杂的情绪,有懊悔,有痛苦,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自嘲:“我知道为什么对方能提前安排杀手埋伏了…… 我知道为什么对方能知道我和洞微真人会在哪见面了……”
他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无力感:“因为我之前在孙敖家,跟孙敖、琉璃提起过要跟洞微真人见面的事…… 那时候四娘就在旁边,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幕后的人,对方就派人跟踪柳青云,从而找到了山洞的位置,提前设下了埋伏……”
“是我,是我把消息泄露出去的。”
“孙敖是因为我才被四娘灭口,柳青云也是因为我才送了命,两个朋友,都因为帮我,惨死在面前……”
王桦清沉默了。
他知道李俊儒骨子里是个极其自负的人,自负到相信自己能护得住身边的人,能查透所有真相。
可这次,接连两位朋友因他而死,这份打击,对他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
再多的安慰,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王桦清拿起酒壶,给自己满上,又给李俊儒的碗里斟得满满当当,推到他面前:“喝酒。”
李俊儒没有推辞,端起碗就往嘴里灌,辛辣的酒液呛得他喉咙发疼,眼泪却忍不住涌了上来,混着酒液一起咽下。
“喝!” 王桦清也端起碗,一饮而尽,酒液顺着下巴淌下,浸湿了衣襟。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碗与碗碰撞的脆响,酒液入喉的吞咽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李俊儒是故意想把自己喝醉的。
只有醉了,才能暂时忘记孙敖倒在血泊里的模样,忘记柳青云脖颈上的血线,忘记自己泄露消息的愚蠢,忘记那些因他而起的死亡。
王桦清陪着他喝,没有劝,也没有多问,只是用这种沉默的方式,陪着他分担这份沉重。
不知喝了多久,桌上的酒坛空了一个又一个,两人的脸颊都泛着浓重的红晕,眼神也变得迷离。
李俊儒趴在桌上,意识渐渐模糊,最后一丝清醒的念头,是希望这醉意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满是狼藉的桌面上,酒坛倒了一地,碗碟散落,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气。
李俊儒头痛欲裂地睁开眼睛,宿醉的不适感像潮水般涌来,喉咙干涩得发疼。
他撑着桌子慢慢坐起,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扫过房间,却没看到王桦清的身影。
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破空声,锐利却不刺耳,像是利刃划过空气的轻响。
李俊儒心中一动,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向外望去。
院子里的空地上,王桦清正站在晨光中练刀。
他又换回了一身黑衣,衣袂在风里猎猎作响。
那柄 “裂江” 长刀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
他没有刻意发力,脚步从容,每一步落下都稳稳当当,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
拔刀的动作流畅至极,“呛啷” 一声脆响,刀光如闪电般划破晨光,带着凛冽的寒意,却又收放自如,没有半分多余的力道。
第一刀挥出,刀风裹挟着内力,卷起地上的尘土,形成一道小小的旋风,周围的落叶被刀风震得纷纷飞起,却在靠近他周身三尺时,被无形的劲气弹开,散落一地。
王桦清的眼神专注至极,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手中的刀。
他的刀势刚猛却不鲁莽,每一刀都带着舍我其谁的气势,却又暗含着精妙的控制,刀风掠过院角的月季花丛,花枝摇曳,花瓣却没有一片被斩断,只是轻轻晃动,仿佛在为这刀势伴舞。
长刀在他手中翻转、劈砍、挑刺,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滞涩。
时而如江河奔涌,刀势滔滔,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地面被刀风扫过,竟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痕迹;时而如清风拂柳,刀势轻柔,却暗藏杀机,指尖微动,刀身便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让人防不胜防。
最惊人的是他周身的气场。
随着刀势的展开,一股雄浑的武圣境威压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院子,连远处枝头的鸟儿都吓得不敢鸣叫,只能扑棱着翅膀飞走。
李俊儒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目光沉凝。
他想起武林大会时的王桦清,那时的刀术虽已刚猛,可招式间难免有破绽可寻。
可眼前的王桦清,已然脱胎换骨。
他的刀,不再是单纯的力量比拼,而是内力与刀术的完美融合,每一刀都恰到好处,力道、角度、时机,拿捏得精准无比。
刀风呼啸,却不刺耳,反而像是一种韵律,与晨光、风声、落叶的声响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节奏。
当他旋身挥出一刀时,刀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满的弧线,内力顺着刀身喷涌而出,竟在身前形成一道淡淡的气墙,周围的尘土被气墙震得向外散开,形成一个整齐的圆圈。
收刀的动作干净利落,“呛啷” 一声,长刀归鞘,没有半分多余的响动。
王桦清站在原地,气息平稳,脸上没有丝毫疲惫,仿佛刚才那一番惊天动地的练刀,不过是随意活动了一下筋骨。
晨光洒在他身上,黑衣被镀上一层金边,周身的气场依旧未散,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岳,沉稳而强大。
李俊儒看着他的身影,心中感慨万千。
武林大会之后,他便没再见过王桦清使刀,如今再见,才发现对方的实力早已与当初判若云泥。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境界突破,而是刀术、内力、心境的全面蜕变,达到了一种人刀合一的境界。
这样的实力,就算是巅峰时期的张陆伟,恐怕也未必能稳胜。
李俊儒靠在窗边,目光久久没有移开,宿醉的头痛渐渐消散,心中的沉郁似乎也被这凌厉而洒脱的刀势冲淡了几分。
只是,孙敖和柳青云的身影,依旧在脑海里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