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哲没有说话。
那双深邃如混沌的眸子，只是平静地，扫过地上跪伏着的，这群自称是他“后裔”的蝼蚁。他的目光里，没有喜悦，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有的，只是历经了纪元更迭，看惯了星辰生灭之后，那种发自骨子里的，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淡漠。
仿佛眼前这群人的生死存亡，于他而言，与脚下一粒尘埃的起落，并无任何分别。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凝固。
死寂。
极致的死寂。
空气中，只有那浓郁到化不开的魔气，在无声地翻涌。幽魂宗宗主魏庄和他身后的十几名长老弟子，就那么死死地将额头贴在冰冷坚硬的猩红土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刚刚请出老祖的狂喜，早已被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消磨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刺骨，更加深沉的恐惧。
魏庄的心，在疯狂地往下沉。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却又重若太古神山的威压，正笼罩在他们的神魂之上。在这股威压面前，他那【斩我】境的修为，脆弱得就像一张薄纸，仿佛对方只要一个念头，他们所有人，就会被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太可怕了！
这位老祖的气息，远比宗门典籍中记载的任何描述都要恐怖！那不是单纯的力量强大，而是一种生命位格上的，绝对的碾压！
他到底说错了什么？还是做错了什么？
是“神功大成，重返巅峰”这句贺词太过俗套，惹得老祖不快了？还是他们这些不孝子孙的到来，本身就是一种打扰？
无数个念头，在魏庄的脑海中疯狂闪过，可他却不敢有丝毫的异动，甚至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他只能将自己的身体，压得更低，更低，用最谦卑的姿态，等待着这位喜怒无常的古老存在，降下最终的审判。
就在这压抑到几乎让人神魂崩溃的气氛中，一个不和谐的异动，发生了。
跪在魏庄身后的一名年轻核心弟子，终究还是没能按捺住那份足以烧毁理智的好奇心。他修行至今不过五百年，便已是幽魂宗年轻一代的翘楚，心高气傲，对传说中的事物，总是充满了向往。
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头，从地面上，抬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他想亲眼看一看，这位传说中，带领着他们噬魂蛛族一脉，在太古年间凶名赫赫的老祖，究竟是何等模样。
然而，他的目光，在触及到苏哲那张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脸庞时，仅仅是停留了半秒，便不受控制地，被苏哲身旁的那道身影，彻底吸了过去。
那一瞬间，年轻弟子的呼吸，停止了。
他的世界，所有的声音，所有的色彩，都在顷刻间褪去，只剩下那一道，静静地站在黑暗与血色背景中，却仿佛是天地间唯一光芒的绝色身影。
那是一种怎样的美丽？
他贫瘠的词汇，根本无法形容。他只觉得，自己过往所见过的所有圣女、神女，与眼前这位女子相比，都黯淡得如同尘埃。她仅仅是站在那里，便仿佛是“道”的化身，是美的极致。
年轻弟子的双眼，瞬间呆滞，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敬畏，都在这一刻，被一种无法遏制的，充满了痴迷与占有的惊艳所取代。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忘记了眼前站着的是谁，只是贪婪地，用自己那充满了亵渎意味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描摹着那不应存在于人间的绝美容颜。
他这细微的动作，又如何能瞒得过苏哲的感知。
苏哲那双原本古井无波的眸子，微微眯起。
刹那间，一股冰冷到足以冻结神魂的恐怖杀意，如同无形的寒潮，瞬间笼罩了全场！空气的温度，骤然下降到了冰点，连那翻涌的魔气，都仿佛被这股杀意所震慑，凝固在了半空！
魏庄等人只觉得自己的神魂，像是被一柄来自九幽的冰锥，狠狠地刺穿了！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最极致的战栗！
“老祖……息怒！”魏庄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本能地，惊骇欲绝地嘶喊出声。
然而，已经晚了。
一个沙哑、古老，仿佛由无数枯骨摩擦而成的声音，缓缓地，在这片死寂的天地间，响了起来。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霸道，一字一句，都如同审判的重锤，狠狠地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本座的道侣，是你们也配看的？”
话音未落。
那个依旧抬着头，沉浸在自己幻想中的年轻弟子，脸上的痴迷表情，猛地凝固。
他甚至，连一丝痛苦，一丝疑惑都未能表露出来。
他的身体，便在一股无形的力量之下，无声无息地，开始分解，湮灭。从皮肤，到血肉，再到骨骼……最终，连同他那刚刚萌生出亵渎念头的神魂，都一同化作了一蓬，细密的，殷红的血雾。
微风吹过，血雾散去。
原地，空空如也，仿佛那个人，从未存在过。
干净，利落，不留一丝痕迹。
这血腥而又诡异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吓傻了。他们呆呆地看着那片空无一物的地方，大脑，一片空白。
足足过了三个呼吸，魏庄才猛地反应过来！
一股比死亡更恐怖的寒意，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顾什么宗主威严，对着苏哲的方向，开始疯狂地，一下又一下地，磕着响头。那坚硬的猩红土地，很快便被他磕得“砰砰”作响，额头之上，一片血肉模糊。
“老祖息怒！老祖息怒啊！！”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充满了哭腔，“是弟子管教不严！是弟子有眼无珠，惊扰了师祖母！弟子罪该万死！求老祖看在宗门传承不易的份上，饶恕弟子这一次！求老祖息怒！”
他一边疯狂地磕头道歉，心中，一边掀起了滔天巨浪。
师祖母！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将这个称谓，安在了那个绝美的女子身上。
他终于明白，老祖为何会勃然大怒！原来，那位深不可测的绝色女子，竟是老祖的道侣！
天啊！
这位老祖不仅自身实力通天，返老还童，身边竟然还跟随着一位同样来历神秘，深不可测的道侣！这幽魂宗的靠山，到底硬到了何种地步？！
狂喜与恐惧，这两种极端的情绪，在他的心中疯狂地交织，让他几乎要精神错乱。
而苏哲身旁的帝瑶，在听到“道侣”、“师祖母”这些陌生的词汇时，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闪过一丝困惑。她不明白这些词的具体含义，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苏哲刚刚那股冰冷的杀意，是因为那个消失的人，用一种让她很不舒服的目光看着自己。
苏哲，是在维护她。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底，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暖洋洋的感觉。
她看了看苏札那依旧冷漠的侧脸，又看了看地上那群瑟瑟发抖，仿佛随时都会吓死过去的“小东西”，最后，竟是主动地，向着苏哲的身边，靠了靠。
然后，她伸出那只微凉的小手，轻轻地，挽住了苏哲的手臂。
这是一个极其细微，却又充满了依赖与信任的动作。
这个亲昵的举动，落在地上那群早已吓破了胆的幽魂宗众人眼中，无疑是坐实了他们的猜测，成了最强有力的证据。
老祖，真的是在为“师祖母”出头！
一时间，他们看向帝瑶的目光，再也不敢有丝毫的惊艳与好奇，只剩下了比面对苏哲时，还要浓重几分的，敬畏与恐惧。
苏哲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那份柔软而又微凉的触感，心中也是微微一动。他能感觉到，帝瑶的这个动作，并非伪装，而是出自本能的亲近。
这让他那颗为了扮演角色而变得冰冷的心，不由得，泛起了一丝暖意。
不过，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丝毫的变化。
他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那声音，仿佛来自万载玄冰之下，让魏庄等人刚刚放下一丝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下不为例。”
苏哲用一种充满了不耐烦的语气，淡淡地说道，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捏死了一只碍眼的苍蝇。
“说吧，耗费心机，唤醒本座，所为何事？”
他的目光，如同两柄锋利的冰刀，落在魏庄的身上，那沙哑的声音，充满了血腥的威胁。
“如果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惊扰了本座的清修……”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你们，就全部留下来，当本座恢复元气的血食吧。”
这番恩威并施的话语，彻底击溃了魏庄最后的心理防线。他哪里还敢有半分的隐瞒与犹豫，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将宗门如今面临的绝境，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出来。
“启禀老祖！并非弟子敢惊扰您清修，实乃我幽魂宗，已到了生死存亡之关头啊！”
魏庄的声音，充满了悲愤与凄凉。
原来，幽魂宗所在的北寒道州，近百年来，崛起了一个名为“烈阳圣地”的新兴势力。此圣地功法霸道，行事猖狂，以煌赫的太阳真火为本源，专克他们幽魂宗这等阴邪属性的宗门。
最初，只是小辈之间的摩擦，但随着烈阳圣地的势力愈发壮大，他们的野心也开始膨胀，竟公然宣称幽魂宗为“魔道余孽”，意图将他们彻底从北寒道州抹去，独占那里的所有修行资源。
就在半月之前，烈阳圣地更是倾巢而出，由其圣主，一位踏入了【虚道】境的强者亲自带队，攻破了幽魂宗的山门大阵。
那一战，打得天崩地裂，血流成河。
幽魂宗死伤惨重，几位【天神】境的太上长老，当场战死，连他这个宗主，都被那烈阳圣主一招重创，断去一臂。若非他当机立断，动用了宗门最后的底牌，一件一次性的空间帝宝，恐怕整个幽魂宗，已经彻底覆灭。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只是苟延残喘。烈阳圣地早已封锁了整个北寒道州，正在四处追杀他们这些残兵败将。
走投无路之下，魏庄才想起了宗门典籍中记载的，这最后的希望——唤醒沉睡在太古魔渊的创派始祖，蛛天啸！
“……老祖！那烈阳圣地欺人太甚！他们不仅要灭我宗门道统，更是扬言，要将我噬魂蛛一脉，彻底赶尽杀绝！”魏庄说到最后，已是声泪俱下，他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道，“恳请老祖出山，为我等主持公道！挽救我幽魂宗于水火之中！我等……愿为老祖，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苏哲静静地听着，心中，已然对外界的局势，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他故作沉吟，脸上，露出了几分思索，几分不耐。
半晌，他才缓缓地，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开口说道：“烈阳圣地？没听过。”
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透着一股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傲慢与漠然。仿佛那让幽魂宗陷入绝境的庞然大物，在他眼中，连被记住名字的资格都没有。
魏庄等人听了，心中非但没有丝毫的不快，反而愈发觉得，这才是古老存在应有的姿态！
“也罢。”苏哲像是做出了什么无关紧要的决定，有些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本座沉睡了太久，筋骨都快生锈了。也该是时候，出去走走了。”
他顿了顿，那双邪异的眸子，再次扫过魏庄，那眼神中的杀机，毫不掩饰。
“头前带路。”
“不过，本座先把丑话说在前面。若你所言有半句虚假，又或者……事情太过无趣，让本座提不起半分兴致……”
他嘴角的弧度，变得更加冰冷。
“本座，不介意……换一个宗门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