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厅那惊鸿一瞥的反光，像一根细小的冰棱，悬在苏恬的心头，虽未落下，寒意却已渗透。她没有对周明多言，只是私下叮嘱小林，不仅要留意王栋，更要重点关注排练厅周边可能存在的其他窥探点。敌暗我明，被动防御绝非良策。
与此同时，她投入排练的状态越发疯魔。陈导的肯定和顾景琛精准到严苛的“点拨”，像两股强大的推力，让她在“打碎”自己的道路上义无反顾。她几乎分不清白天黑夜，脑子里盘旋的尽是林晚的喜怒哀乐，甚至在一次品牌直播活动中，主持人问及保养秘诀，她下意识脱口而出“少操心，多睡觉”，语气里竟带着一丝属于林晚的、被生活磨砺出的麻木和无奈，惊得旁边的阿木差点当场石化，幸好她及时反应过来，用一句“开玩笑的，主要靠基因和努力”的沙雕发言糊弄过去，但直播弹幕里已经飘过一片【刚才那一秒我好像看到了我妈……】的调侃。
这种近乎走火入魔的状态，带来了表演上肉眼可见的蜕变。在排练一场林晚发现沈屹藏匿的、与那位女同学往来信件（虽内容无关风月，却刺痛了林晚敏感神经）的戏时，苏恬没有爆发，没有质问，她只是拿着那几张薄薄的信纸，手指微微颤抖，眼神从最初的震惊，到难以置信，再到一种混合着被背叛的刺痛和果然如此的荒诞感，最后归于一片死寂的灰败。她甚至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比哭更令人心酸。整个排练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种内敛却极具摧毁力的表演攫住了呼吸。
连陈导都沉默了片刻，才沉声说：“过。”
顾景琛站在她对面，在这场戏里，他的沈屹是心虚且无力的。在苏恬那无声的表演中，他清晰地看到了一个女人内心世界的崩塌。排练结束，他破天荒地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正在平复情绪的苏恬身边。
“刚才，”他声音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很好。”
苏恬抬起还有些泛红的眼睛，看了他一眼。能得到他一句“很好”，比陈导十个“过”都让她觉得艰难。她扯了扯嘴角，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哽咽，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她需要独处。
这天排练结束得稍早，夕阳的余晖将艺术园区的锈迹染上一层暖橘色，却驱不散苏恬心头的沉重。她没有立刻让周明来接，而是鬼使神差地，再次走向了园区外那家24小时便利店。
就是在这里，她遇到了顾景琛，也是在这里，她被王栋偷拍。
这一次，她走得很慢，眼神状似无意地扫过四周。果然，在街对面一辆停靠了很久的黑色轿车里，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鸭舌帽轮廓——王栋。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涌上心头，但很快被她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胆而冒险的念头。
她走进便利店，没有去看窗边的座位，而是径直走向冷藏柜，拿了一瓶和那天晚上一样的牛奶，以及一个同款饭团。然后，她走到收银台，付款，动作缓慢，甚至带着一丝排练后的疲惫和恍惚。
她能感觉到，街对面那道窥视的目光，正牢牢地锁定着她。
她拿着东西，没有离开，反而走向了靠窗的座位，就在上次她和顾景琛坐过的那个位置，坐了下来。她将牛奶和饭团放在桌上，却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双手捧着微凉的牛奶瓶，目光投向窗外川流不息的车灯，眼神放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仿佛被抽空了灵魂般的疲惫和麻木。
这不是苏恬，这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内心浩劫的“林晚”。
她在表演。为那个唯一的观众——王栋，以及他背后的林薇表演。
她维持着这个状态足足有五六分钟，像一个静止的、充满故事感的镜头。然后，她才慢吞吞地撕开饭团的包装，小口小口地、味同嚼蜡地吃着。每一个动作都透着迟缓，与平日里那个鲜活、甚至有些跳脱的“沙雕”苏恬判若两人。
她不知道王栋会怎么解读这一幕，是觉得她因为绯闻压力巨大精神不振？还是与顾景琛感情生变深受情伤？抑或是沉浸在角色里无法自拔？无论哪种，都足以让林薇以为抓到了新的把柄。
吃完半个饭团，她似乎再也吃不下，将剩下的 carefully 包好，拿起那瓶只喝了一口的牛奶，起身，低着头，步履略显蹒跚地离开了便利店，融入了夜色之中。
自始至终，她没有向街对面投去一眼。
回到车上，周明看她脸色不对，担心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还是……”
苏恬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没什么，就是……喂了喂老鼠。”
周明先是疑惑，随即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你……你故意……”
“嗯。”苏恬睁开眼，眼神锐利而清醒，哪里还有刚才半分麻木疲惫的样子，“他们不是喜欢拍吗？我就给他们点‘好’素材。看看是他们编故事快，还是我‘演’得好。”
周明倒吸一口凉气，看着苏恬，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这丫头，不仅稳，而且狠！对自己狠，对敌人更狠！这种将计就计、引蛇出洞的魄力，让他这个老江湖都感到心惊。
“你就不怕他们真的乱写，说你精神出了问题，或者……”周明担忧道。
“怕什么？”苏恬语气平静，“我现在是《回声》的女主角，陈导钦点的。只要电影出来，我的表演立住了，现在所有的‘黑料’，无论是绯闻还是所谓的‘精神不振’，到时候都可以被解读为‘为艺术牺牲’、‘沉浸式体验角色’。甚至，还能反过来衬托我的敬业和演技。”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前提是，我们手里握着他们跟踪偷拍的铁证，能在最关键的时刻，把他们钉死在耻辱柱上。”
周明彻底服气了。这思维，这布局，简直是为娱乐圈量身定做的。他用力点头：“好！我明白了！我会让小林盯紧那边，收集好所有证据。就等你的戏拍完，咱们给他们来个大的！”
接下来的几天，苏恬依旧保持着这种在公开场合偶尔流露的“林晚式”疲惫感，尤其是在又一次被记者堵到，追问她状态是否受绯闻影响时，她只是淡淡地回了句“谢谢关心，我在准备角色”，语气平淡，眼神里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不欲多言的疏离和隐忍，更是坐实了外界关于她“压力山大”的猜测。
而私下在排练厅，她与顾景琛的默契与日俱增。两人似乎形成了一种无声的约定，在排练时是全情投入的“林晚”与“沈屹”，针锋相对，彼此折磨，又带着角色关系特有的羁绊；一旦导演喊停，便迅速抽离，各自整理情绪，交流也仅限于专业范畴，绝不多言一句。那种界限分明的状态，反而让他们的对手戏更加纯粹和有力。
这天排练结束，苏恬因为一场情绪消耗极大的哭戏，眼睛还有些红肿。她独自坐在排练厅外的台阶上吹风，试图让晚风带走那份沉郁。
一件带着清冽气息的外套，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
苏恬一怔，回头。
顾景琛站在她身后，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夜色中他的轮廓有些模糊。
“风大。”他言简意赅。
苏恬拢了拢带着他体温的外套，低声道：“谢谢。”
顾景琛在她旁边隔着一个台阶的位置坐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安静，不同于排练时的剑拔弩张，也不同于平时的疏离。仿佛经过这些日子在角色世界的共同沉浮，某种坚冰正在悄然融化。
“你做的戏，”顾景琛忽然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不错。”
苏恬心头一跳，看向他。他知道了？他知道她是在故意表演给监视者看？
他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继续道：“有时候，示弱也是一种进攻。”
苏恬默然。他果然什么都清楚。这个男人，看似置身事外，实则洞若观火。
“我只是不想一直被当成靶子。”苏恬轻声说。
顾景琛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夜色中他的眼神深邃难辨：“靶子当久了，也会变成盔甲。”
他的话总是这样，带着几分玄机，需要细细品味。
就在这时，顾景琛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站起身。
“我先走了。”他将外套从苏恬肩上拿走，动作自然，“明天见。”
苏恬看着他快步离开的背影，那句“靶子当久了，也会变成盔甲”在她脑海里回荡。他是在鼓励她？还是在暗示什么？
她站起身，准备去找周明。刚走到停车场附近，就看到周明面色凝重地快步走来，手里拿着手机。
“恬恬，”周明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刚收到消息……林薇那边，好像不只是想搞臭你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苏恬心头一紧。
周明将手机屏幕递到她眼前，上面是一条刚收到的、来自某个匿名渠道的模糊信息：
【小心，对方目标可能还包括顾。欲制造更大丑闻，牵扯资本博弈。】
苏恬的瞳孔骤然收缩。
更大的丑闻？牵扯资本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