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敢回来的?害了我的箐儿还不够,还要害我蒋府全门吗?
你给我滚,现在就滚!!!”
蒋夫人神情激动,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喻元州。
喻元州被这一巴掌打的有些懵,他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此刻望着漫天的大火,不敢置信的问。
“阿箐呢?阿箐去哪了?”
喻元州猜到些什么,他只是有些不敢相信。
蒋箐那般爱自己,今天不过说了两句,怎么想不开自毁。
那天根本不是她为自己解的毒,而是表妹,明明……明明蒋箐已经知道了,却还是愿意留下表妹,还说表妹没了清白,要抬她进门做平妻。
蒋箐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出尔反尔?用自己的死来逼迫自己不让表妹进门?
她以为她是什么很珍贵的人吗?
表妹救了自己,喻元州理所当然爱她。
蒋箐年纪大了,嫁不出去,还妄图什么真爱。
这世上哪有什么真爱,真爱有官位银钱重要吗?
是,他是用了些手段,才娶到了蒋箐。
可蒋箐做为他的妻子,花费为他打点,让蒋启关照自己不是应该的吗?
蒋箐做为正室,容不下人也就算了。
但表妹以身为他解药,他娶进门做平妻怎么了?
还不是蒋箐无所出?
对啊,是蒋箐无所出,不是自己得罪了上官一辈子也考不上。
蒋箐如今又在闹什么?不过说了她两句,她便这般寻死觅活,还是在蒋府,生怕蒋启不给他脸色看吗?
她死了怎么办?死了谁来救表妹?
对,蒋箐就是故意的,她舍不得自己,舍不得死的。
也……也有可能,是府中下人不小心打翻了烛台,她肯定早就出来了,她不会死的!
喻元州被蒋夫人一巴掌扇到地上,失魂落魄的想,有很多人在救火,他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个会笑着唤他“夫君”的身影。
一个小厮急着去抬水救火,路过喻元州时却被他一把拉住。
“阿箐呢?”
“娘子在院子放了火,发现火势已经很大了。”
小厮不耐烦的绕过他,一边跑还一边喊。
“娘子啊,你再等等老奴,老奴马上就抬水过来灭火救你了……”
“娘子啊……”
身边人救火的救火,哭喊的哭喊,唯有喻元州一人,无力的跪坐在地上,脸上有些湿润,分不清是因火光而有的汗水,还是真心感念蒋箐而流下的泪水。
蒋箐的院子火光通天,而她本人则躲在院子的另一边,看着众人的反应。
院子里没点多少灯,火光足够明亮,可以让她看清院子外每个人的反应。
蒋箐最先将目光落在蒋夫人的身上,阿娘哭的很伤心,不顾一切的想要冲进火海里救她,被众人七手八脚的拦下后边哭边喊。
到最后,哭声都有些哑了。
蒋箐面露不忍,随即将目光落在了救火的小厮丫鬟身上。
里面有年迈的管家蒋叔,不管不顾的一趟趟来回抬水救火。
有被自己看着长大的丫鬟芜娘,她自小父母双亡,卖身葬母那日被自己捡回家,平时少言寡语,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
此刻却满脸泪水的拉着母亲死死不肯动,生怕母亲向前一步受到火势伤害。
有曾经跟自己一起绣花却叫不出来名字的小丫鬟,火势太大,她想冲进院子里救自己,衣裳被烧了一块,满脸麻木的流着泪。
蒋箐的思绪被她们拉到嫁给喻元州之前,那时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知州千金,知事明理。
于是蒋箐最后将目光放在喻元州身上,那是她深爱的丈夫,此刻满脸呆滞,甚至不敢上前一步,生怕火烧到他身上。
蒋箐是他的枕边人,撇除那些似是而非的借口,她知道,喻元州此刻心中想的,大抵不是大火中的妻子,而是自己的官位与表妹。
蒋箐满是病容的脸上终于滑过一行清泪,她只是不明白。
那位谢娘子跟她说。
“这世上有很多人爱你。”
不明白为何这世上,人与人之间,总是有那般大的分别。
她救过芜娘,也肯因为自己的喜欢下嫁,带着千金的嫁妆,与她蒋家所有的助力。
爱一个人有错吗?
蒋箐不知道,顺风顺水的二十几载人生中,爹娘告诉她。
“如果你喜欢,那你可以告诉他。如果他也喜欢你,爹娘就会帮你置办嫁妆,送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庙里赌气少女的虚弱,被人救起的那一瞬间悸动,与院子里开的正好的海棠花。
于是蒋箐认为,这便是喜欢。
她也问了喻元州,是否对她有意。
或许喻元州骗了她。
蒋箐虽自小被爹娘养的有些不谙世事,但她记得,小时候,阿爹官位低微,邻家住了一对贫苦的夫妻。
妻子是个极温柔且极会享受的人,数寒九天,也会采了梅花回来制酒。
丈夫却是个吝啬鬼,不舍得吃穿,还会贬斥妻子的情趣。
那年气候干燥,引起了一场大火。
丈夫不管不顾的闯进去救妻子,妻子被救后第一件事竟是担心房子。
丈夫却说。
“只要你还在,所有的一切都没关系。”
后来阿娘给了她们些钱财,蒋箐再未见过那对夫妻。
阿娘说她们很恩爱,以至于后来很多年,蒋箐都认为,夫妻就是或许面上不说,但内心还有彼此的。
可是喻元州不是那个丈夫,她也不是被救出来的妻子。
“我已经准备好了,蒋娘子。”
蒋箐思索间,谢清楹悄无声息走到她身边。
谢清楹实在算上个劳模,听完叶榆那么大的秘密后,依旧不忘初心,返回蒋府打算把蒋箐接出去。
“我是不是做错了?谢姐姐?”
蒋箐脑海中回望这几年光阴,下意识想要找个人依靠。
“你我素昧平生,我不好对你的做法多加置喙。
蒋娘子,安排好了的话,就随我走吧。”
谢清楹没那么心善,有些道理,等走了很多路就会后知后觉的。
成长可能会在一夜之间,但还是随现实情况而变得。
她对蒋箐的生活没那么强的占有欲,蒋箐父母恩爱,幸福美满,她只是遇见了一个不太好的人。
仅此而已。
“我会让人给阿爹阿娘传信,其他的,明日再说吧。”
蒋箐觉得很累,她很想睡一觉,好好理理自己的情绪。
连谢娘子这样只见过自己两面的陌生人,都会为自己感到不值,有些事情,自己确实需要好好想一想。
她是知州府的千金,不再是三岁稚儿了。
谢清楹正打算带着蒋箐离开,走进小道前却看见急匆匆从外面赶到蒋箐院子的赵策。
隔的太远,谢清楹只能从他略有些慌乱的步伐判断赵策此刻的惊慌。
他随意抓起一个小厮询问,谢清楹勾起的笑突然凝在嘴边。
糟了,忘记跟赵策打招呼了。
谢清楹这才想起来有什么不对劲,但蒋箐已经走出一段距离,谢清楹无法,在心里默默期待。
谢清霜还在呢,总有人给赵策递个信吧。
……
知州府里一阵哄乱,官府中的大牢中却难得有些静默。
青川寨的匪贼总是成群结队的出现,抓了几个落单的后,却总能引起更大规模的暴乱。
蒋启上了折子,等待威远将军到来的这个过程,也没再有什么人知法犯法。
青川寨势力强大,人人自危,违法犯罪还有可能碰上隐藏在城中的匪贼,还不如老老实实的。
故而除了因杀害叶榆被关押在此的楚溪,里面根本见不到几个活人面孔。
蒋启被赵策约了喝茶,喝完茶后便听到了楚溪承认自己杀害叶榆的消息。
他急匆匆的将人带了进来,内心深处却有些不安。
蒋启做官至今,不说心地有多么善良,手段却是有的。
他只有蒋箐一个女儿,箐即指山间丛生的竹林,有品性高洁,生机旺盛的意义。
蒋启自己便是读书人出身,妻子伤了身子,他也并未因为只有女儿而觉得对不起已逝的父母。
给女儿取这个字,是对女儿的喻义,也是对自己的期盼。
蒋启自己四十来岁,便已做到了知州的位置,他夸大,勉强认为自己像不断向上生长的竹木一般,给了妻女还算优沃的条件。
女儿出嫁,他装作严父,只敢在夜间流泪。
直到后来妻子说女儿过的不甚安好,因为女婿后宅有些不安分。
蒋启见过楚溪,跟蒋箐差不多的年纪,礼数挑不出错,听说出身贫苦。
蒋启自己便是贫苦出身,想着暗地里给些钱,帮女儿打发了。
楚溪拒绝了,没有理由,只是让自己好好劝诫一番箐儿。
箐儿只是有些娇宠,心地不坏,他这个做父亲的,最是了解,箐儿能有什么错呢?
于是蒋启有些厌烦这种背后语人是非的小姑娘,直到此次叶榆死了,他与老妻一生良善,却也想要为女儿扫除障碍。
楚溪不肯松口,非要与他见一面。
见一面便见一面,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蒋启这般安慰自己,带着满肚子的不安走到了楚溪面前。
她很是知礼,恭恭敬敬的对着蒋启行了一礼。
楚溪尚未成亲,比蒋箐小一点。
蒋启碰上同僚家未出阁的女儿,总是会想到蒋箐。
而眼前的姑娘,便是最会让蒋启想起蒋箐的那一个。
想起女儿不得安生的生活。
蒋启冷了脸,轻哼一声。
“你不必如此惺惺作态,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楚溪抬头,端坐在一旁。
“蒋知州,你心里真的认为,是我杀了叶榆?”
楚溪捏紧手中的信件,冷哼一声。
“想要杀了我为蒋箐扫除障碍,让你的宝贝女儿过上安生日子?”
蒋启脸上的表情变了,想要反驳,却听到眼前的楚溪继续道。
“那我告诉你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找个理由,把喻元州弄下去,再想个法子,让蒋箐跟他和离,然后擦亮眼睛,找个真真正正的青年才俊托付蒋箐的终身。”
蒋启原不欲与她逞口舌之争,这会却也有些生气。
“伶牙俐齿,心思歹毒!”
“你可以杀了我,但在杀我之前,先把这封信看完。”
楚溪递出一封信,而后启唇轻语。
“这封信的执笔人,叫做柴叔献,家住玉城郡桦乐县,他是个老秀才,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他?”
在楚溪淡定的目光中,蒋启的眼神变得有些错愕。
少女却好心的继续为他解释。
“如果没出岔子的话,六年前,你就应该收到这封信。”
于是,蒋启的手都颤抖起来,甚至捻了好几遍,才捻开那封久远的信纸。
入目的字不是很好看,勉强可以算的上整齐。
这是一封呈状,上面书写了祖孙三代的冤屈。
[具禀人玉城郡桦乐县柴叔献,叩禀桦乐县正堂蒋大人膝下。
为孙女窈窈被王饶所拐,不知所归,沥情禀明事。
……
窈窈走失,使我柴家痛心悲怆。王饶仗势欺人,害我儿子良殒命。虽吾儿与孙女或许再无归来之日,民亦恳请大人恩准查办,救民于水火。
为此,索求县丞大人鉴核施行。
恭请福安。
具禀人柴叔献顿首。
清宁五年冬月廿六。]
蒋启看完,似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久久不能言语,信纸在手上微微颤抖。
一桩尘封六年的往事令他很是狼狈。
“柴叔献,玉城郡桦乐县人,是个老秀才,父母兄弟姊妹妻子皆不在世,膝下只有一儿,儿媳生下一儿一女,熬了几年,前几日没了。”
小吏的话传入还是桦乐县县丞的蒋大人耳朵,彼时的蒋启兢兢业业,害怕自己治下有人冤屈。
清宁五年的风雪很大,在这个尚且暖和的初夏让人思之即寒。
蒋启记得自己说。
“请他进来,外面天寒地冻,年纪大了,生不了一点病。”
于是蒋启见到了最不像读书人的老秀才。
老秀才满身褴褛,身上不甚暖和的袄子上还沾上了几片雪白。
他向这位人人称道的年轻县太爷认真行了个礼,而后毫无顾忌的跪在冰冷的堂中,混浊的双眼泛红。
蒋启吓坏了,从座位上下来拉他。
“有何冤屈,尽数道来,本官不会让作恶之人逍遥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