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灯光彻夜未熄，像黑暗海面上的一座孤岛。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焦苦、松香的微辛，以及一种高度专注后特有的、近乎凝滞的寂静。示波器的屏幕上是稳定流淌的绿色波形，频谱分析仪显示着平滑的曲线，散热风扇发出低沉均匀的嗡鸣。
李同学瘫坐在椅子上，眼圈发青，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盯着屏幕上最终通过的全面测试数据，喃喃道：“……居然真的……搞定了……”
另外两个学生也差不多状态，一个靠在墙边揉着发酸的后颈，一个拿着万用表无意识地重复开关，脸上都带着一种耗尽所有力气后的虚脱和满足。
陈默站在中央实验台前，指尖逐一抚过那些经过无数次调试、此刻正稳定运行的核心模块。金属外壳冰凉，指示灯规律闪烁，传递着一种精密仪器特有的、令人安心的可靠性。他眼底深处沉淀着疲惫，像蒙了一层薄灰，但灰烬之下，却有微光不灭。
连续数日高强度的微调光环，消耗远超预期。太阳穴如同被细针持续刺扎，精神深处传来一种空乏的虚弱感，仿佛被掏空了一部分。但他呼吸平稳，动作依旧稳定，将最终的数据报告逐一归档，加密，备份到多个离线存储设备中。
“所有原始数据、调试日志、版本迭代记录，全部三重备份。”他开口，声音因熬夜而有些低哑，却清晰无误，“一份存系里服务器指定加密区，一份刻录光盘，另一份……”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学生们，“你们每人随身带一份移动硬盘副本，密码分段保管。”
学生们愣了一下，困倦的脸上浮现出些许困惑。这种级别的保密措施，对于一个大学里的获奖项目而言，似乎有些过于谨慎了。
“老师，这是……”一个学生忍不住问道。
陈默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最后一份硬盘递过去，指尖在冰冷的金属外壳上停留了一瞬。“记住，”他看着他们的眼睛，“这些东西，是你们熬夜熬出来的，是你们一笔一划写出来的代码，一次一次调试出来的参数。它们首先属于你们自己。”
他的话语很平静，却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在学生们的心底漾开圈圈涟漪。一种被郑重托付的感觉，混合着疲惫后的成就感，悄然压过了那丝不解。
“明白！”李同学率先反应过来，重重接过硬盘，紧紧攥在手心。
天色微明时，学生们才互相搀扶着，带着巨大的黑眼圈和沉甸甸的硬盘，离开实验室回去补觉。陈默最后一个留下，进行了最后的系统检查，关闭非必要仪器。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清冷的晨风涌入，吹散室内浑浊的空气，也让他发胀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远处，城市开始苏醒，车辆的流动声隐约可闻。
就在他准备关窗时，视线无意间扫过楼下。
那辆黑色的轿车，又出现了。
依旧停在马路对面那个不显眼的阴影角落里，像一头蛰伏了一夜、耐心十足的猎食者。车窗紧闭，深色的贴膜隔绝了所有窥探的可能。
但这一次，陈默的目光没有立刻移开。他的视觉似乎被系统残留的某种效应微微增强，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反光——来自车副驾驶一侧的后视镜。镜面角度调整了一下，短暂地、精准地反射了一缕初升的阳光，投向了他所在的窗口。
那道光斑一闪即逝，快得几乎像是幻觉。
陈默关窗的动作停滞在半空中。手指搭在冰凉的铝合金窗框上，微微收紧。
也就在这时，他放在实验台上的私人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没有铃声，没有震动，只是一条短信无声无息地涌入。
发件人，是那个之前出现过一次的、没有存储的乱码号码。
内容只有简短的三个字，和上次一样：
【可惜了。】
但这一次，在这三个字之后，还跟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像素点构成的图案，像是一颗模糊的、被线缠绕着的星辰。
陈默拿起手机，看着那条短信。晨光透过窗户，照在他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他没有删除短信，只是拇指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没有落下。
实验室里，仪器低鸣声已歇，只剩下空荡的回响。
窗外楼下，黑色的轿车依旧沉默地停驻，如同一个冰冷的注脚，钉在这个平常的清晨。
而在他面前的手机屏幕里，那三个字和一个诡异的图案，正无声地散发着寒意。
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束下飞舞，仿佛一场无声战争扬起的微小硝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