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看不到竺赫的表情,但是个人都能感受到竺赫的情绪变动,白璋阴郁的心情稍有缓解。
竺赫就像白家养的狸猫,漂亮娇贵,高傲矜持,任谁看见了都想亲近一番,偏生这猫儿十分高傲,除了特定的人谁都不理。
可惜他越是这般,越能挑起人逗弄的心思,即便不能亲近,让他因为自己而有情绪波动,也能带来极大的满足感。
白璋收好自己的小心思,掩唇轻咳,清了清嗓子:“钦天监已经算好举行继位大典的良辰吉日,王爷不如等大典结束,再接素莲夫人回北境?”
“大典难遇,北境祭祀更难得,况且姨姥不喜喧闹,殿下的好意,臣心领了。”
竺赫轻轻咬着唇,白璋如今是正统的继承者,大胤未来的皇帝,即便先前与绑匪有关,但遗诏已出,寨子里的是匪是兵,全凭他一句话。
此时若和他硬碰硬,无异于在和新帝叫嚣,没准还会因此被扣上反贼的帽子。
可白璋也不像能好好谈判的样子,他到底,想要什么?
“不论王爷信与不信,孤只是想邀请素莲夫人和王妃参加继位大典而已……”
“你对阿隅做了什么!”
黑眸难掩紧张与慌乱,藏在袖中的手忍不住再次收紧,竺赫拼命咬住颤抖的唇,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早该确信的,即便他把身段放的再低,再如何表示臣服,白家也不会轻易相信北境,更不会轻易放过蔚隅。
早知今日,他当初就应该让夙喻再在路上拖延一段时日,他也该再快些收复夜州,如此一来,蔚隅便不用回京,至少,他能和他一起回京,不至于让他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王爷无需担心,大典过后,孤自会放他们离开。”
白璋摇着扇子,消失在哨塔上。
“白璋!你站住!你回来,说清楚……”
眼见他施施然走了,竺赫急了,白璋大费周章把他引出来,难道就为了说这几句废话?
还说在大典之后就把人放了,他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其中定然有阴谋!
但此时他也不能冲进去救人,何况白璋手上现在有姨姥和阿隅两人为人质。
竺赫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办法,只得下山,在京郊找了个小院住着,同时命巫莳带兵到北境与大胤交界处接应。
刚下山,白璋便派人传话,让他入宫参加胤帝的葬礼。
竺赫心觉他有阴谋,但他有人质在手,自己也不得不从,沐浴过后便进了宫。
灵堂设在端砚殿,偌大的皇宫内到处挂着白绫,纸钱合着细雨洋洋洒洒落下,铺成一地洁白,竺赫看着满天翻飞的白色,恍若置身冰雪。
在来上京之前,他从未体会过父爱。
他早慧,所以当同龄小孩还在牙牙学语时,他已经能清楚地表达需求,每当看到同龄的孩子被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性抱着逗时,他便跑去问娘亲,为什么他没有。
为什么呢?为什么其他孩子都有爹,而他没有?
虽然阿爷对他也很好,也会抱着他,逗他玩,带他骑马,可他还是想知道,他的爹爹去哪里了。
“没有就没有!我才不稀罕呢。”和小伙伴吵完架,竺赫转头扎入阿爷的怀抱,一边哭一边还不忘放话:“我有阿爷和阿娘就够了。”
可他知道,远远不够,他要的,不止这些。
“父皇把你当亲骨肉养育。”
思绪被打断,竺赫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灵堂。
胤帝的尸身已经被装入了棺椁中,他死的很不好看。
常年用各种丹药支撑的身体离了药,便迅速干瘪,整个人成了骷髅。又因为牵机蛊失控,在他体内爆炸式繁衍,撑爆了他的身体,他便成了七窍流血的惨样。
白璋立于灵前,给太监使了个眼色,太监立刻给竺赫递上三炷香。
竺赫犹豫着,没有立刻去接。
论私,胤帝对他有养育之恩,他应当上这一炷香,论公,他是臣,胤帝是君,给他上香,是他的荣幸。
可得知过往的竺赫,却无法轻易接受。
娘亲的苦难与胤帝有关,若没有他,她便不用经历那些,不用在雪原中死去,连尸身都找不到;北境百姓的苦难亦由他一手打造,若非他贪得无厌,鼓动胡人进犯,北境便不会连年战火,变成“方圆百里无男丁,万亩良田变荒地”的样子。
“这一炷香,就当……为了你的父亲而上。”
白璋轻而易举看穿他的犹豫,接过香递给竺赫。
竺赫看了他一眼,目光又移到他手中的香上,微微垂眸,思索片刻后走到一旁,从托盘中拿出几张纸钱点燃。
斯人已逝,讨论功过有什么意义呢?自寻烦恼罢了。
竺赫将纸钱投入火盆,行了个礼,转身大踏步离开。
看着远去的背影,白璋攥着香的手微微颤抖,没想到竺赫竟对他如此戒备,连经自己手的香都不愿意碰。
蔚隅,就那么值得他珍惜吗?
葬礼之后便是继位大典,竺赫不情不愿地换上礼服,到了地方才知道,按照品阶,他要站在百官最前方。
但此时百官已经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定,他要去到最前面,就要在众人的注视下,踩着阶梯一步步走上去。
他今天没戴面具,也没有乔装,甫一出场便引得众人侧目。
青年身姿挺拔,褪去青涩的眉眼展现着刀削斧凿般的硬朗,又有着精雕细琢的精致。冰蓝色的眸子澄澈深邃,像藏着万千星辰的湛蓝的海。
裁剪得体的红色礼袍顺着宽阔的肩垂下,又被腰封收在一起,勾勒着精瘦的腰,长腿被黑色绸裤包裹,行走中随翻飞的衣摆时隐时现。
浑身上下,无一不透露着造物主对此人的偏爱。
白璋坐在高高的辇车上,从竺赫出现开始便再没有移动过目光,听着众人小声地议论,不由得嗤笑。
白家养出的玉,私藏的宝物,怎么可能和凡品一般?
“陛下,时辰到了。”
贴身太监轻声提醒,扶着白璋下了御辇。
众大臣跟随唱礼官指挥,转身面对面分列两侧,看着同样一袭红袍的新帝踏着白玉阶拾级而上。
众臣虽然惊讶,但只以为是新帝登基,打算改换服制而已。
繁琐的仪式在唱礼官的吟诵声中渐渐到了尾声,百官口中高呼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齐刷刷跪下行跪拜大礼。
只微微弯腰行礼的竺赫瞬间成了立在鸡群里的鹤,他本来就高,又站在离高台仅一步之遥的地方,几乎与前方的白璋持平。
白璋微微垂眸,看着身前之人,唇角忽地勾起一抹笑,在众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微微弯腰,低下脑袋。
观礼的百姓离得远没有看清,他身边的小太监却看得清清楚楚,新帝与镇北王,几乎是面对面,犹如拜堂的夫妻一般。
心下虽然惊讶,但小太监为了脖子上的脑袋,还是选择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