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无常,人心易变,蔚隅也不确定,沈澄是否还是当初那个初出茅庐,心怀天下的书生。
胤帝任人唯亲,只会选择用他信任的人,监军这样重要的位置,他怎么可能让一个外人担任?
沈澄本来被外放池州,突然入京被委以监军的重任,其中定有猫腻。
“小师弟你不能见死不救,北境那群人不知道有多少手段折磨他。”
洛燎担心得要命,在北境时就去找过竺赫,却连幽雪宫的大门都进不去,好不容易见到兰华,却被告知竺赫早在三个月前便前往清州驻守。
他头一次见到那样的兰华,一袭黑衣立于门下,与城中到处悬挂着的黑幡融为一个整体,冰冷的眸子后藏着浓重的杀意,像一只盯着敌人,随时准备扑上去咬死仇敌的狼。
“你不用去清州白费力气了,圣主不想见你,也不会见你。”兰华指着黑幡,“凛都今日之景,全拜沈大人所赐,世子若不想惹祸上身,还是早日离开北境的好。”
“将军,清和是被诬陷的。”
洛燎上前一小步,兰华握着的佩剑便抵到他脖子上,“世子要与北境为敌?”
“绝无此意!我只是担心……”
“那便离开这里,离开北境。”长剑入鞘,兰华负剑而立,衣袂飘飘,如一团化不开的浓墨:“世子若敢擅闯幽雪宫,便别怪北境手下无情了。”
洛燎说的绘声绘色,力图证明北境之人有多凶残,他有多弱小,期望得到蔚隅的同情。
谁料蔚隅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冷静下来后便分析起了局势。
“小师弟,你一定要帮帮我,竺赫不会见我,但他最听你的话,你也相信清和是无辜的,对不对?”
“我并不觉得他无辜。”蔚隅后退一步,抽出自己再次被握住的手,“若我还在北境,当场便会斩了沈澄。”
对于背叛者,他向来秉承着“宁杀错不放过”的态度去处理,只要有一点怀疑,便立刻处决,即便误杀又能如何?权当杀鸡儆猴。
要怪只能怪那只鸡太不小心,沾了荤惹了腥。
“你……”洛燎对他的态度很失望,也很震惊,又有些气愤:“没想到你竟有这样的想法,师父教的仁慈博爱你都忘了吗?你若当真见死不救,我便去找陛下,让陛下出面,我不信北境敢不放人。”
“仁慈,博爱?”蔚隅冷笑一声,“你是在替沈澄质问我吗?你们有什么资格质问我,质问北境?”
“云杲不仁慈不博爱吗?他布置手段对付张衣,还要提前将沈澄摘了出去,好吃好喝待他,沈澄是怎么对他的?偷布防图,通敌叛国,间接害死云杲为数不多的至亲之人,害得清州差点失守,害北境百姓再次卷入战火,流离失所。”
“你知道他为了收复夜州,还北境百姓安宁做了多少努力,受了多少伤吗?你知道胡兵在柏邺城屠了多少无辜百姓吗?”
蔚隅一声声的质问犹如石子打在洛燎心上,他的声音分明没有一丝情绪,洛燎却无端感受到了愤怒和悲凉。
“你不知道,你也不在乎,你只是因为和沈澄亲近,便相信他是无辜的,千里迢迢为他申冤,那谁为苏将军申冤,谁又为柏邺城惨死的百姓申冤?”
“此事尚未有定论,凛都却草率扣押清和,屈打成招,难道就是君子所为!”
洛燎的脾气也上来了,声音拔高了几个度,仔细听却会发现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蔚隅深吸了几口气,端起茶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
“师兄觉得,云杲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吗?”
“这……”
洛燎哑然,这点他必须承认,竺赫虽然在蔚隅面前有些孩子气,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从未随波逐流。
“师兄觉得,云杲若真有意为难沈澄,你还有机会去凛都见到兰将军吗?师兄当真觉得,让沈澄活下来的,是钦差的身份吗?”
“你的意思……”
洛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通敌叛国,无论在北境还是在大胤都是死罪,云杲若不扣下他,难道要将他送往上京,送到大理寺受审?还是要送到锦衣卫指挥使顾大人那里你才觉得满足?”蔚隅啜了口茶,疲惫地捏着眉心:“你大可以继续闹,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让皇帝派人去解救沈澄,但是师兄,你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你承担得起这样的后果吗?”
“北境是在保护清和?”
被蔚隅这么一提点,洛燎只觉得后背发凉。
他只顾着申冤,忙着让北境放人,没有时间思考这件事背后的利益联系。
此事若真的闹到胤帝面前,北境或许会碍于上京的面子放人,但放人之后呢?沈澄该何去何从?
以这么高明的手段做这么周密的局,对方绝不会是普通人,他即便知晓真相又能如何,他真的斗得过幕后之人吗?
洛燎越想越觉得心中悲凉,同时又有些愧疚,是他关心则乱,差点酿成大祸。
“那我现在应该干嘛?去拦截消息吗?”
洛燎来之前便准备了一封信,一旦蔚隅拒绝了他的请求,这封信便会送到胤帝案头。
“晚了。”蔚隅叹了口气,“从你进门那一刻开始,陛下就已经知晓了。”
这竺府周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就连府里的下人也被换了一拨又一拨,早已面目全非。
“北境事务繁杂,你不要指望云杲能分出精力替你查找真相,不出意外,陛下如今已经知晓了一切,很快便会如你所愿,给北境施压。”蔚隅竖起大拇指,对洛燎的智商表示感慨:“若非师兄努力,沈澄或许还能在北境的庇佑下多活几个月。”
“我……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你现在要做的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清真相,抓住幕后凶手,还沈澄一个清白,陛下并非是非不分之人。”
“如今所有证据都指向清和……”
“那你更应该想办法从眼前的困境中跳出来。”蔚隅放下茶杯,单手按了按太阳穴,凤眸写满疲惫:“我知道师兄你是关心则乱,但此事做的实在太过鲁莽,你一定要抢在陛下之前查清楚真相,否则,北境只有将沈澄送往上京这一条路了。”
“我知道了。”洛燎起身作揖,“感谢小师弟提点,他日我再登门,向云杲道歉。”
说完,转身出门,快速消失在黑夜中。
“幽一,想办法去查一下前因后果。”蔚隅站起身,琉璃眸紧紧盯着夜空中闪烁的星辰,“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是。”
幽一抱拳离开,风序落到蔚隅肩头,用喙帮他梳理着耳边的碎发。
“你还真是,和你主人一个模样。”
蔚隅爱怜地摸了摸风序的头,披上斗篷提着灯笼,慢慢融入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