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堡外的演武场,如今规模扩大了数倍。
黄土夯实的场地被清晰地划分成不同区域。
除了秦军锐士们那标志性的、震耳欲聋的操练声与兵甲碰撞声,如今更多了一些奇特的、带着古老韵律的吟唱,以及许多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景象。
在黎姜的主动请求和嬴昭的明确准许下,一场别开生面的筛选在数万归附的百越青壮中秘密展开。
黎姜并非要传授那些涉及部落核心传承、诡秘莫测的高深巫术,而是旨在挑选出那些天生对自然气息敏感、精神力比常人稍强一些的年轻人,尝试教导几种经过筛选、适用于正面战场的基础实用巫咒。
演武场专门划出的一块僻静区域,此刻正有数百名被精挑细选出来的百越青年盘膝而坐。
他们大多赤裸着上身,露出古铜色的精悍肌肉,脸上涂抹的部落油彩还未完全洗净,眼神中混杂着面对新事物的紧张、对圣女黎姜的敬畏,以及一丝被选中的兴奋与期待。
黎姜站在他们面前,褪去了繁复的圣女华服,换上了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勾勒出矫健的身姿。
她清丽的脸庞上依旧带着属于圣女的矜持与清冷,但眉宇间却多了一分属于教官的严厉与肃穆。
“静心,凝神!”黎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青年的耳中,仿佛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巫力,并非虚无缥缈的传说。它存于天地山川草木之间,亦流淌在我等百越子孙的血脉与心神深处!”
她目光扫过全场,见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继续道:“今日我所传,非是沟通祖灵、祈求丰收的大术,而是我族先辈于万千次狩猎与搏杀中,千锤百炼出的三种实用战咒。望你们用心体悟,勤加修习,将这份源自先祖的力量,用于正途,为皇子殿下效力,为你们身后即将迎来新生的家园效力,亦是为你们自己,搏一个前程!”
话音落下,黎姜不再多言,直接开始演示。
第一种,便是“轻身咒”。
只见她足尖在黄土地上轻轻一点,口中念动一段简短而富有独特韵律的咒文,音节古朴,仿佛与周围流动的风产生了共鸣。
霎时间,她周身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清风所环绕,衣袂微微飘动,整个人的身形陡然变得轻盈欲飞。
“起!”
随着一声轻叱,她的身影在场中几个极快的起落,速度快得只在众人眼中留下道道模糊的残影,踏地无声,点尘不惊,灵动迅捷如同在林间纵跃的灵鹿,与秦军斥候那种依靠纯粹体魄爆发出的速度感截然不同。
演示完毕,黎姜气息平稳地回到原地,解释道:“此咒可暂卸身躯之沉滞,借助风之气息,提升奔走、跳跃、腾挪之能。于山林斥候探路、攀援绝壁、突袭破阵、迂回穿插大有裨益!咒力持续约一盏茶功夫,视个人修为与精神力强弱略有浮动。”
青年们看得目眩神迷,他们世代生活在山林,深知速度在复杂环境下的重要性。
接着,黎姜演示第二种——“石肤咒”。
她稳稳站定,咒文音节陡然变得厚重、短促。
随着吟唱,一层极淡的、仿佛由无数细微沙砾与土石精华凝聚而成的土黄色光晕,迅速覆盖在她裸露的手臂皮肤之上,使其看起来多了一种岩石般的质感。
她随意指了一名身材最为魁梧的百越青年,令他手持未开刃的训练木刀,用尽全力劈砍她的手臂。
那青年犹豫了一下,在黎姜眼神催促下,低吼一声,木刀带着风声狠狠劈下!
“砰!”
一声沉闷如击革石的响声传来。
木刀被一股反震之力弹开,那青年手臂被震得发麻,而黎姜被劈砍处,只是皮肤微微泛红,连一道白印都未曾留下,毫发无伤!
“嘶——”场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黎姜散去咒力,正色道:“此咒可凝聚大地土石之精气于肌肤表层,短时间内大幅增强对钝器劈砸、棍棒敲击、流矢擦伤乃至部分冲击力的抵御能力。然,需谨记!此咒并非金刚不坏,对锋锐利器之穿刺、切割,防护有限!临阵对敌,不可恃之而莽撞冲锋,甲胄仍是保命根本!”
这坦诚的说明,反而让青年们更加信服。
最后,黎姜演示了第三种——“兽语咒”。
她转身面向演武场边缘那片茂密的树林,摒弃了之前吟唱的方式,而是从喉咙中发出几种惟妙惟肖、或清脆或低沉的鸟鸣与兽吼。
这些声音蕴含着独特的韵律,似乎能直接触动生灵的本能。
片刻之后,令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
几只色彩斑斓的山雀扑棱着翅膀落在附近的树枝上,歪着小脑袋好奇地张望。
更远处,甚至有一头胆小的林鹿,也从灌木后探出头来,警惕地观察着这边的人群,却并未像往常般闻到人味就惊恐逃窜。
“此咒非是真能通晓禽兽之言,”黎姜解释道,“乃是以特定音节与韵律,模拟其意,传递善意或威慑,主要在于安抚野兽情绪,避免不必要的冲突。于我军侦察、潜伏、长途跋涉时,可有效避免惊扰林中鸟兽,暴露行踪。技艺精深者,甚至可通过观察鸟兽反应,粗略判断前方是否有大型猛兽潜伏,或是否有其他队伍经过的痕迹。”
这三种基础巫咒,效果直接可见,相对易于上手(相较于那些需要数年苦功的高深巫术而言),且与百越人熟悉的山林环境紧密结合,实用性极强,立刻在所有青年中引起了巨大的学习热情。
在黎姜和几位协助的部落巫女耐心指导下,青年们开始笨拙地、一遍遍模仿着那拗口的咒语音节,努力放空心神,尝试去感受和引动体内那微薄的血脉巫力,与天地间对应的气息建立联系。
一时间,场中各种调子千奇百怪的吟唱声此起彼伏,有人成功引动了微风环绕,欢喜雀跃;有人憋红了脸,皮肤也只是微微发黄,引得同伴窃笑;更有人学那鸟叫学得如同鸭子嘶哑,场面虽略显混乱,却充满了蓬勃的朝气。
演武场另一边的高台上,蒙毅带着几名心腹书记官,人手一个炭笔和硬木板夹着的纸册,详细地记录着场上的一切。
记录不同资质的青年掌握每种咒语的平均速度,施展咒语后具体的提升幅度(例如速度具体快了几成,跳跃高度增加了多少,防御力大致相当于披挂了何种等级的皮甲或札甲),咒术效果的持续时间,以及施术者明显表现出来的精神力消耗情况(如是否脸色发白、头晕目眩等)。
他将这些珍贵的数据分门别类,准备纳入秦军正在不断完善中的战法数据库,作为未来大规模训练、应用乃至针对性战术设计的宝贵参考。
嬴昭则坐在蒙毅身旁稍前一些的特制座椅上,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安静而专注地观察着台下的一切。
他看得比蒙毅更深入,不仅看效果,更看其原理与运行方式。
很快,他敏锐地注意到,一些百越青年在念诵“石肤咒”时,因音节过于冗长晦涩,导致施法速度缓慢,在需要瞬间防御的战场上,这几乎是致命的破绽。
而在演练配合时,巫咒的施展与秦军固有的金鼓号令、旗语指挥显得有些脱节。
他微微侧头,对身旁的蒙毅和刚刚演示完毕走过来的黎姜说道:“咒文之意,在于精准引动天地之力,而非固守古老繁复的形式。可否将其核心的、最能引起力量共鸣的音节提炼出来,加以简化?再与我秦军固有的金鼓号令、旗语手势乃至特定的军阵步伐相结合?”
他具体举例道:“譬如,当冲锋的号角响起时,前锋士卒在冲锋的同时,齐声发出简化后的‘轻身咒’核心音节,是否能令整支前锋部队的速度骤然提升,形成更强的冲击力?当防御的铜钲敲响,盾阵士卒齐诵简化的‘石肤咒’,是否能让整个阵线的抗冲击能力再上一个台阶?甚至,将特定的哨音与‘兽语咒’结合,作为侦察分队之间,或与中军传递简单信息的一种隐秘手段?”
黎姜闻言,娇躯猛地一震,美眸中瞬间爆发出明亮的光彩!
她自幼学习巫术,遵循的一直是古老相传的、完整而复杂的仪式与咒文,从未想过,巫咒还能如此“标准化”,还能与纪律严明的军阵如此深度地融合!
这简直是为百越巫术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蒙毅更是抚掌赞叹,眼中满是钦佩:“殿下高见!化繁为简,去芜存菁,与战阵指挥体系融为一体!如此,这些巫咒便不再是个人勇武的技艺,而是可大规模应用、如臂使指的军队合力!此乃开创之举!”
在嬴昭这一针见血的提议下,黎姜与蒙毅,以及几位被紧急召来的、精通音律和语言的秦军文吏迅速组成一个临时的“战咒标准化小组”。
他们结合大量的实践数据,对三种基础巫咒进行深入的剖析和改造,反复试验,最终提炼出最核心、最易发音、最能引起力量共鸣的几个关键音节,并尝试将其与秦军特定的号角声、鼓点、钲音乃至旗语动作精确地对应起来。
数日后,一支特殊的试验性部队被正式组建起来,命名为“百越巫战营”,暂定员额五百,由黎姜兼任总教官,负责巫咒训练,同时配备秦军基层军官负责纪律与战阵教导。
这支新军,不仅要学习秦军严苛的纪律、犀利的阵型变化和基础的搏杀战技,更要熟练掌握简化后的“战咒”,并做到与军令无缝衔接。
接下来的演武场上,出现了让所有秦军老兵都感到新奇且振奋的景象。
一队普通秦军锐士与一队百越巫战士进行对抗演练。
当秦军弩手一声令下,训练用弩箭(去了金属箭头)如同飞蝗般罩向巫战营小队时,只见那些巫战士在基层军官的短促口令下,齐声发出一个厚重而短促的音节——“御!”
霎时间,他们裸露的皮肤上齐齐泛起一层淡淡的土黄色光晕,硬顶着并不致命的“箭雨”,步伐坚定地向前冲锋,阵型丝毫不乱!
当战术指令要求他们快速迂回,包抄“敌军”侧翼时,随着鼓点节奏的骤然加快,巫战营士卒们一边奔跑,一边随着鼓点的韵律低吟着轻身咒的核心音节——“疾!”
他们的速度陡然提升,身形变得更加灵活,如同鬼魅般穿梭于设置的障碍物之间,迅速完成了战术机动。
而派出的侦察小队,在出发前,会由小队首领吹响一种特制的木哨,发出的声音蕴含着“兽语咒”的独特韵律,林间的飞鸟似乎受到安抚,并未因他们的潜入而惊飞,反而能通过观察鸟群的异动,提前发现前方“敌军”设置的简易陷阱和哨位。
看着这些昔日需要经过惨烈血战、付出巨大代价才能征服的悍勇山民,如今穿着统一制式的大秦号衣,运用着他们独特而神奇的能力,与秦军主力进行着如此默契的配合,形成一种前所未有、更具弹性、适应性和威胁力的全新战术体系,无论是高台上的蒙毅、王贲等高级将领,还是场下观摩的普通秦军士卒,心中都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与豪情。
这,绝非简单的武力征服与奴役。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融合、升华与共创!将百越之精华,完美融入了大秦的铁血骨架之中!
嬴昭看着台下那热火朝天、焕发着勃勃生机的训练场景,看着那些百越青年眼中逐渐燃起的、属于秦军的荣誉感与归属感,小小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却深沉如海的满意笑意。
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融于大秦,铸就无敌之师。
这,方为真正的……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