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志远和宋学伟的遗体静静安卧在帐篷深处,军用毛毯将他们裹得严严实实,只有露出的脸庞还带着战斗后的沉静。帐篷帆布被狂风掀起边角,又重重拍打在支撑柱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帐篷外的空地上早已站满了人,驻扎在文山的指战员们列队成阵,附近村寨的父老乡亲也打着油纸伞、披着蓑衣赶来,密密麻麻的人群在风雨中凝成沉默的山岗,每个人都想用最后的陪伴送别这两位年轻的亲人。
豆大的雨点砸在钢盔上噼啪作响,文山前线最高指挥官孙仁少将笔挺地站在队列最前方。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成串坠落,在肩章上汇成细流,将橄榄绿的常服浸透成深黑色。
“立正!敬礼!” 钟冀的吼声突然刺破雨幕,沙哑的嗓音里带着未散的哽咽。三百多名指战员齐刷刷抬起右臂,湿透的迷彩服袖口在半空划出整齐的银亮弧线。钢枪在肩头纹丝不动,枪身上的水珠折射着远处指挥部的灯光,映出一张张被雨水冲刷的年轻面庞,每个人的眼神都庄重如雕塑。
“礼毕!”钟冀下达了口令,所有人的动作整齐划一地放下,但是视线却始终没有移开。
“都散了吧,乡亲们。”孙仁把手臂放下对着乡亲们说道,作为边境居民,十数年前,他们也是如此送别那些年轻小伙子们的。在听到孙仁的话之后,乡亲们微微点头,也都转身离开了。
乡亲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留下的脚印很快被雨水填满,仿佛从未有人来过,可空气中弥漫的悲伤却久久不散。孙仁转身看向帐篷,帐篷的帆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各部队带回!”孙仁下达了口令,其余参加仪式的各部官兵也都立正、转身,消失在了雨中。
他缓缓迈开脚步,走进帐篷。结束送别仪式的钟冀和乐向阳正守在高志远和宋学伟的遗体旁,默默地整理着他们的军装,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
“他们是好样的。” 孙仁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雨水从他的帽檐滴落,砸在地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他看着两位年轻战士平静的面容,眼眶微微泛红。这两位战士的遗书孙仁都看过了,宋学伟只写了“娘!娘!娘!”而高志远的遗书则是一片空白。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这是钟冀第一次真正面对死亡,他看着躺在那里,脸色苍白的宋学伟,表情十分阴郁。
“钟冀,你做得很好了。”许巍很理解钟冀的心情,他看着钟冀,仿佛是在看着当年的自己。
“振作精神,跟那群猴子的对抗才刚刚开始。”孙仁的话简单许多,这位将军的眼里燃烧着烈火,“如果在这里就垮了,之后怎么办?”
钟冀抬起头看着在场的几位首长,他的脸上闪过了一抹坚定的神色,他站起身对几位首长敬了个军礼:“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几位首长给他回了一个礼。
“我知道迟早会发生这种事的。”回到指挥部,孙仁脸色严肃地看着宋子任,“所以,宋旅长,你还有拒绝执行这次任务的权利。”
“我选择接受。”宋子任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钟冀对他们的愧疚盖过了第一次杀人的恶心,也许有人会说,难道不会有杀人之后的ptSd吗?对于机步一连的官兵来说,怒意压过了一切,杀一头畜生你会得ptSd吗?相反,正是经历过一次实战,整个机步一连顿时多了一股子难以言明的杀气。
两位战士的家属仅仅用了两天的时间就赶到了边陲,他们没有怨恨部队,高志远的父亲攥着褪色的拥军模范奖状,指节在雨水中泛着青白;宋学伟的母亲怀里紧紧揣着儿子入伍时带的粗布帕子,帕角早已被泪水浸得发硬。当钟冀在营门口敬礼相迎时,高父颤巍巍地回了个不标准的军礼。
“俺娃打小就犟,说要去守边疆,说家里的麦子有人种,国家的土地不能没人守。” 宋母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带着哽咽,却始终没让眼泪掉下来。地处边疆,钟冀他们没有办法开一个正式的追悼会,高志远和宋学伟的遗体此时正躺在殡仪馆里。
“这小子,没丢分。”高父收拾完高志远的东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伸出满是厚茧的手,跟钟冀握了握。
钟冀看着他们,强忍着眼里的泪,不由自主地撇过头。要说到人生悲哀的几件事,白发人送黑发人绝对是其中之一。
“这是高志伟的一等功奖章,这是宋学伟的一等功奖章。”此时,乐向阳走过来,把两枚一等功的勋章分别交给两个人。乐向阳看着这两枚用生命换来的一等功奖章,不由得心生感慨。如果让乐向阳来选,他宁可这两个混小子活着,也不想他们死了通知他们爹娘。
“谢谢部队了。”高父憨厚的笑了笑,他的笑容让钟冀再也绷不住了。他不由自主的离开帐篷,找到一个没人的角落,掏出了兜里的烟。因为空气潮湿,打火机始终打不着,这个时候,高萧寒伸手递过来了一根点燃的火柴。
“硬汉掉金豆了?”高萧寒调侃一句,钟冀没有回答他,随即两个人又沉闷下来。生和死,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是留给活着的人的是什么呢?
“抽完烟就回去。”陪完了烟的高萧寒离开了,等到钟冀回到帐篷,两个人的父母亲已经离开了。
钟冀收拾好了自己的精神,他有预感,双方的交锋绝对不会只有这一次。
“在想什么呢?”乐向阳看着沉思着的钟冀不由得开口问道。
对于战友的牺牲,乐向阳的心里也不好受,但是作为指导员,就必须要压着自己的情绪做好连队每个人的思想工作。
“我有预感,我们跟他们正面交锋的日子要来了。”雨水暂歇,钟冀抬起头看着乐向阳。通过这件事,钟冀更加坚定了心中的那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