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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李哲,二零一三年夏天,因为实习单位靠近西单,我在小石虎胡同附近租了个单间。那是藏在一片繁华商业街背后的老院子,门牌号是33号。我搬进去那天,房东大爷眯着眼,反复确认:“小伙子,一个人住?这院子……挺清净的。” 我当时只觉得是老人家的关心,没多想,心里还为这便宜租金窃喜。

院子是标准的老北京四合院结构,据说前身是明清时期的右翼宗学,后来是曹雪芹家所在的“拙政园”一部分,历史底蕴深厚。我住的东厢房,面积不大,但收拾得干净。唯一让我有点膈应的是,房间里有股若有若无的陈旧气味,像是木头受潮混合着灰尘,怎么也散不掉。

最初几天风平浪静,除了院子格外安静——邻居们似乎都是早出晚归的上班族,碰不到面。直到一周后的深夜,怪事开始了。

那晚我正对着电脑赶报告,窗外一片死寂。忽然,我清晰地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嗒…嗒…嗒…”,不疾不徐,像是布鞋底摩擦着青石板。我以为是晚归的邻居,没在意。可那脚步声在我窗外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最后,停在了我的门口。

我屏住呼吸,心脏莫名收紧。透过门缝,能看到外面一片漆黑。我等了几分钟,门外再无动静。当我以为是自己幻听,准备继续工作时,一声极轻、极缓的吐气声,贴着门缝钻了进来。

“嗬——”

那声音带着湿气,像一个疲惫不堪的人终于卸下重担时的叹息,充满了非人的倦怠感。我浑身汗毛瞬间立起,猛地拉开房门——门外空无一人,只有清冷的月光洒在院中石板上,泛着惨白的光。

从那天起,这种夜半脚步声和叹息声便成了常态。我开始睡不好,神经衰弱。更诡异的是,我房间里的东西开始出现细微的移位。昨晚明明放在书桌中间的钢笔,早上会出现在桌角;关好的衣柜门,会莫名其妙地开一条缝。我安慰自己,大概是工作太累,记错了。

真正的恐惧,发生在一个雨夜。

北京夏季多雷雨,那天晚上又是电闪雷鸣。我被轰隆的雷声惊醒,再也无法入睡。雨水哗啦啦地敲打着窗户,像无数只手在拍打。我睁着眼,看着天花板被闪电一次次照亮,又瞬间陷入黑暗。

就在一次闪电过后,房间重归黑暗的刹那,我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不是脚步声,也不是叹息。

是呼吸声。

非常近,近得就在耳边。缓慢,沉重,带着一种肺部有积液的、粘稠的呼哧声。

它不在门外,就在我的房间里。

我僵在床上,一动不敢动,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冷汗瞬间浸湿了背心。我拼命告诉自己这是幻觉,是雨声和风声造成的错觉。可那呼吸声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它就在我的床边,一下,又一下,伴随着那股熟悉的、陈旧潮湿的气味,此刻变得无比浓烈。

我不敢转头,不敢去看床边到底有什么。我只能死死盯着对面墙壁上,被窗外路灯光投射出的、我自己蜷缩床上的模糊影子。

然后,在又一次闪电亮起的瞬间,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

墙壁上,我的影子旁边,多了一个影子。

一个模糊的、扭曲的、比常人高大一些的黑影。它就站在我的床边,低着头,姿态像是在……凝视着我。

闪电熄灭,影子消失。但那恐怖的影像已烙印在我脑海里。

我几乎要尖叫出来,用尽全身力气才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那沉重的呼吸声依旧在耳边回荡,不,更近了,我甚至能感觉到有一股冰冷的、带着腐臭气息的空气,拂过我的耳垂。

我不知道那一晚是怎么熬过去的。当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时,那呼吸声和冰冷的触感才骤然消失。我像虚脱了一样,瘫在床上,久久无法动弹。

第二天,我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去上班,精神恍惚。同事问我怎么了,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敢说出来。谁会信呢?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年轻人,说自己撞鬼了?

下班后,我硬着头皮回到那个院子。一进门,那股陈旧潮湿的气味似乎更重了。我找到房东,旁敲侧击地问这院子以前是不是出过什么事。

房东大爷眼神闪烁,含糊其辞:“老房子嘛,几百年了,死过人不很正常?别瞎想,年轻人火力壮,没事儿!”

他的态度反而让我更加不安。我在网上疯狂搜索“西单小石虎胡同33号”,跳出来的结果让我头皮发麻。

“四大凶宅之一”、“明代囚禁罪臣之地”、“清朝宗学时的义塾,死过不少孩童”、“民国时期是报社,曾发生灭门惨案”……各种恐怖传说扑面而来。更有帖子提到,这院子底下有古井被填了,或者曾经是刑场。无数网友分享着或真或假的灵异经历:夜半哭声、无头宫女、移动的家具、多出来的人影……

我看着这些文字,浑身发冷。原来,我经历的这一切,并非独例。

恐惧归恐惧,但房租便宜,而且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房子,我抱着侥幸心理,决定再住一段时间。我买了据说能辟邪的红绳和符纸挂在床头,甚至夜里开着灯睡觉。

平静了几天。我以为没事了。

直到那天晚上,我洗澡的时候。

院子里的厕所是公用的,在院子的最角落,由一个狭小的房间改造而成。那天晚上十一点多,我拿着洗漱用品去洗澡。厕所里灯光昏暗,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狭小的空间里,只有花洒滴水的声音。

我脱了衣服,打开热水,水蒸气渐渐弥漫开来。闭上眼睛,感受热水冲走疲惫。洗到一半,我无意间低头,目光扫过马桶后方与地面那道狭窄的缝隙。

缝隙外面,是厕所门外的水泥地。

本该是空无一物的水泥地上,此刻,正静静地站着一双脚。

一双赤裸的、毫无血色的、皮肤呈现一种死寂青灰色的脚。脚趾朝着厕所门的方向,就站在门外,一动不动。

我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血液逆流般冲上头顶。

谁?谁在外面?

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敲门?

为什么……是光着脚?

老北京四合院的夏夜,虽然闷热,但石板上依旧冰凉刺骨。

我死死盯着那双脚,大气不敢出。花洒喷出的热水打在我身上,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彻骨的寒冷。水蒸气模糊了我的视线,但我能确定,那双脚就站在那里,仿佛站了很久,也仿佛会一直站下去。

我猛地关掉花洒,厕所里瞬间只剩下水滴声和我粗重的喘息。我颤抖着,用最快的速度擦干身体,穿上衣服。整个过程,我的眼睛都不敢离开门缝下那双脚。

它还在。

我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猛地拉开厕所门!

门外,空空如也。

只有惨白的月光照着院子,青石板反射着冷光。哪里有什么脚?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我水汽迷蒙中的幻觉。

我连滚爬爬地冲回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用后背死死顶住门板,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胸而出。不是幻觉!那冰冷的触感,那青灰色的皮肤,如此真实!

那一夜,我彻底失眠。只要一闭上眼,就是那双死寂的、站在门外的脚。

从那天起,我感觉这个“东西”离我越来越近。它不再满足于门外和床边。有时我深夜独自在房间,会明显感觉到身后的角落里站着什么。我不敢回头,只能通过电脑屏幕反光,或者手机黑屏时那模糊的倒影,去捕捉那可能存在的一抹异样。

它像一个沉默的、充满恶意的室友,分享着我的空间,我的空气,我的恐惧。

最终的高潮,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降临。

那天我加班很晚,回到院子时已近午夜。院子里一如既往的死寂。我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按亮电灯。柔和的灯光驱散了黑暗,房间里一切如常,书桌、床、衣柜,和我早上离开时一模一样。

我松了口气,脱下外套,准备去洗漱。

走到房间中央时,我习惯性地瞥了一眼靠墙摆放的穿衣镜。

镜子里,映出我疲惫的脸,以及我身后整个房间的景象。

一切正常。

我走到衣柜前,准备拿换洗衣服。

就在我的手触碰到衣柜把手的一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像冰冷的毒蛇,倏地钻进我的脊椎。

不对。

刚才镜子里……好像……有哪里不对?

我猛地僵住,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镜子就在我身后不远处,清晰地映照着房间。

我一个人站在房间中央。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一点点扫过镜中的景象——床、书桌、椅子、我……

然后,我的视线凝固了。

在镜子里,我的身后,那张我睡了几个月的单人床上——

被子是隆起来的。

像一个人形。背对着我侧卧着,盖着我的被子,躺在我的床上。

就躺在……我刚刚走过,背对着的……那个位置。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被子下面那个“人形”的轮廓,甚至能分辨出头部和肩膀的弧度。

它一直都在那里。

从我进门,开灯,走到房间中央,看向镜子……它就一直躺在我的床上,盖着我的被子,背对着我。

而我,竟然毫无察觉地从它“身边”走过。

镜子里,那个隆起的“人形”一动不动,仿佛睡得正沉。

而现实中,我的床上,空无一物。平整的床单,叠放整齐的被子——这是我早上离开时亲手整理的。

视觉与触觉的彻底割裂,现实与镜像的残酷对立,瞬间击垮了我所有的理智。

我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极致的恐惧攫住了我,那不是尖叫的冲动,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彻底的冻结和无声的崩溃。

我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气流,轻轻吹拂过我的后颈。

就像有人,紧贴在我身后,无声地呼吸。

……

第二天,我是怎么收拾东西逃离那个院子的,记忆已经模糊。我只记得房东大爷看到我苍白如鬼的脸色时,那了然又带着一丝怜悯的眼神。

我再也没有回过西单小石虎胡同33号。甚至后来每次路过西单,我都会刻意绕开那片区域。

事情已经过去多年,我以为我已经淡忘了。直到今天,我在新家的卧室里,无意中瞥见了墙角的穿衣镜。

镜子清晰地映照着我和我身后舒适的双人床。

床上,被子平整。

一切正常。

可是,我的手却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冷汗瞬间布满了额头。

因为就在刚才,在我视线移开镜子的一刹那,我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镜中的影像,延迟了那么零点一秒。

镜子里那个“我”的身后,平整的被子,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我死死地盯住镜子,不敢眨眼。

房间里,只剩下我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

咚……咚……咚……

以及,那仿佛从未离开过的,若有若无的,第三个人的……

……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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