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般的大宅里,时光仿佛失去了固有的尺度。积雪掩埋了庭院,也似乎冻结了岁月,唯有那两棵紧邻的小树,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枝干扭曲地交缠,汲取着稀薄的养分,顽强生长,最终悄然结出了旁人无法理解的奇妙果实。
光阴荏苒,法尔纳塞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每逢城中举办舞会,温迪米翁家的大小姐总会成为焦点,无数青年才俊的邀请函如雪片般飞来。然而,法尔纳塞无一例外地婉拒了所有人,她的舞伴,永远只有塞尔比高一人。这自然引来了无数目光,嫉妒的、探究的、鄙夷的。法尔纳塞对旁人的视线毫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如同一座冰山,冷冽而美丽,却又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让人既想靠近,又畏惧其寒意。那些渴望与温迪米翁家族攀附关系的人,便将注意力转向了塞尔比高。很快,他的底细就被翻了个底朝天。
“哼,他现在是有了个男爵的空衔,可谁不知道他以前就是法尔纳塞大小姐身边的一条狗?一个平民出身的泥腿子,走了什么狗屎运,温迪米翁家主竟然成了他的监护人,真是笑话!”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贵族在角落里与同伴低声议论,语气中满是轻蔑与酸楚。他自以为隐秘,却不知隔墙有耳。
话音未落,一只戴着精致白手套的手猛地拍在他的脸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印记。法尔纳塞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眼神冰冷如刀。“阁下,你侮辱了我的同伴,按照贵族的规矩,我向你提出决斗!”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贵族捂着脸,又惊又怒,待看清是法尔纳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法尔纳塞小姐,您……”
“但我身为女性,不便亲自出手。”法尔纳塞打断他,目光转向塞尔比高,“这场决斗,将由被你侮辱的塞尔比高,作为我的代理人,接受你的挑战!”
庭院里很快清出了一片空地。决斗的双方相对而立。那贵族青年剑术尚可,攻势凌厉,但塞尔比高身形沉稳,应对从容,剑光闪烁间,总能恰到好处地化解对方的攻击,却又不急于反击,仿佛在戏耍对手。几个回合下来,那贵族已是气喘吁吁。最终,“当啷”一声,贵族的佩剑被击飞,落在几步开外。而塞尔比高的手臂上,也被对方剑尖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渗出,染红了衣袖。
“承让。”塞尔比高微微喘息,对那贵族略一颔首。
那贵族涨红了脸,但见塞尔比高也受了伤,心中那点不甘也消散了些,反而生出几分敬佩:“阁下剑术高明,在下佩服。”
“你的速度很快,我差点没跟上。”塞尔比高也客气回应。
两人竟开始商业互吹起来,一副惺惺相惜的模样。
旁观的法尔纳塞脸色却越来越阴沉,几乎能滴出水来。待那贵族灰溜溜地离开,她一言不发,转身便走。塞尔比高默默跟上。回到法尔纳塞的房间,迎接他的不是慰问,而是一条闪着寒光的流苏鞭。
“啪!”鞭子抽在塞尔比高背上,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他闷哼一声,站得笔直。
“你为什么不尽全力?”法尔纳塞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以你的本事,那种货色,三招之内就该躺下了!你是在可怜他,还是在羞辱我?”
塞尔比高沉默不语。
法尔纳塞似乎更生气了,鞭子一下下落下,毫不留情。“你手臂上这道疤,是去年春天替我挡下那个疯修士的匕首留下的。你腿上那块,是前年冬天在结冰的湖面上救我时被冰棱划伤的。还有这里,这里……”她伸出手指,准确无误地点出塞尔比高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痕,每一处,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仿佛那些伤口也刻在了她的心上。
“你这么说……是太瞧得起我了。”塞尔比高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法尔纳塞停了手,将鞭子丢在一旁,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忽然,她走上前,抓起他受伤的手臂,狠狠一口咬了下去。塞尔比高吃痛,却没有挣扎,任由她的牙齿刺破皮肉,温热的血再次流淌出来。
“满身伤痕的玩偶,也挺有意思的。”法尔纳塞松开他,舔了舔唇角的血迹,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
塞尔比高心中暗叹,这种扭曲的情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法尔纳塞小姐对他,早已超出了单纯的主仆。但转念一想,两个自小便被困在这深宅大院中的人,彼此依偎,相互慰藉,发展成如今这般模样,或许……也算是一种“正常”吧。他的身手的确远不止于此,之所以每次决斗都留有余地,弄成这种“平手”的局面,是因为他从小在这圣都长大,深知这里的生存法则。过分的锋芒只会招致更猛烈的报复,而这种不伤及对方性命、又能保全大小姐声望的“平手”,才是最稳妥的处理方式,既不会将事态扩大,也不会给温迪米翁家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处理完手臂上的伤口,塞尔比高独自走在街上。黄昏的圣都,带着几分萧瑟。两个衣衫褴褛的小流浪儿在墙角瑟缩着,他走上前,掏出一枚钱币递给他们。看着两个孩子接过钱币时眼中闪过的惊喜和感激,他不由得感慨:“今年的圣都,流浪儿还真多啊!”这繁华之下,总有阴影。
母亲的病,一天比一天沉重。她已经完全认不出塞尔比高了,曾经那张因生活重压而显得严峻刻板的脸上,如今只剩下孩童般的迷茫和天真。每一次塞尔比高去看她,她都会把他错认成那个从未在她病榻前出现过的男人——他的父亲,她的丈夫。她会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年轻时的甜蜜,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芒,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塞尔比高只能沉默地听着,感受着母亲手心传来的微弱温度,心中五味杂陈。那个男人,终究是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直到最后,母亲在甜美的梦境中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或许,对她而言,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一种庆幸。她终于可以永远活在自己编织的美好回忆里,不再有痛苦和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