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王苍老却洪亮的声音在寂静的广场上回荡,他紧紧握着洛斯莲覆着甲胄的手,将其高高举起。那姿态,不像是在展示一位骑士,更像是在昭告一件足以改变世界格局的神圣兵器。
“各位聚集于此的,神之子民啊!请你们听好!”法王的眼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光辉,“上天做出了启示!这位莲之骑士团的团长洛斯莲,正是我等的救星!要对她言听计从!”
声浪传开,数万人的目光聚焦于那身银色的莲花铠甲,以及头盔下那张冰冷绝艳的脸庞。
震撼,疑惑,最终在某种集体潜意识的驱动下,化为一种难以置信的敬畏。
就在这时,许多跪地的士兵和贵族,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近来困扰、或者说启迪了无数人的梦境。
梦境光怪陆离:划破长空、带来压迫与希望的光之鹰;挥舞巨剑、在黑暗中劈杀恐怖魔物的黑衣剑士;御使飞剑、如流星般剿灭魔群的灰衣侠客;以及……眼前这无比熟悉的莲花铠甲骑士,她不在杀戮,而是在一片焦土上,带领着人们辛勤地播种一种奇特的、猪尾巴般的草和硕大饱满的、名为“大宝土豆”的作物。
梦境中的画面是如此清晰,那种在绝望中孕育出的生机,比任何血腥的战场更能触动人心。他们都或多或少地记得,或从亲友口中听说过这个共同的“神启之梦”。
而此刻,他们惊愕地发现,梦中那位跟随在灰衣剑士——那个名叫高大宝的男人身边,沉默却坚定的莲花女骑士,其形象与眼前被法王盛赞的洛斯莲团长,完美地重合了!
“是…是她!梦里的那位女骑士!”
“她也播种了那种救命的粮食……”
“法王说她是救星……上天启示……”
低语声如同潮水般在人群中蔓延开来,看向洛斯莲的目光彻底变了,从最初的震撼与疑惑,变成了炽热的信仰与期盼。
“是她!就是她!我梦里见过!那个种土豆的女骑士!”
“没错!她就跟在那个叫高大宝的灰衣剑客身后,一句话不说,但种出来的土豆比我脑袋都大!”
“法王说她是救星……神启!这绝对是神启!”
处于目光焦点的洛斯莲,心情却异乎寻常的平静。外界的喧嚣与崇拜,仿佛隔着一层厚实的壁垒,无法真正触及她的内心。
她的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一刻的触碰。不是法王此刻干枯有力的手,而是另一个宽阔、温暖、仿佛能驱散世间一切阴霾的怀抱。
那一日,深渊在她脚下张开巨口,冰冷的污秽之力几乎要将她的灵魂彻底吞噬、同化。她曾是格里菲斯的造物,是幽界的奴仆,本该在杀戮与黑暗中永恒沉沦。
但,他出现了。
那个男人,高大宝。
他的力量并非毁灭,而是一种近乎蛮横的“净化”与“赋予”。他斩断的不是她的生命,而是将她与幽界那污秽根源的联系,如同铁匠用烙铁烫去腐肉般,剧痛,却干净利落。
随后,那股磅礴而温暖的“现世”之力涌入她的体内,不是摧毁,而是重塑。将她从一件冰冷的杀戮工具,变成了一个真正属于这个世界的、被需要的存在。
他给予她的,不是命令,而是选择。
一想到高大宝,洛斯莲那冰山般冷冽的表情,难以察觉地微微融化。她的一切,从生命到力量,再到此刻的意志,都属于高大宝。法王的话语,只是践行他意志的途径。众人的崇拜,只是对他远见卓识的证明。
就在这万人敬仰的时刻,莲之骑士团的队列中,一个不合时宜的、瓮声瓮气的嘀咕声响起。
“乖乖,长官这排场可真不小。”猪刚鬓用他那门板似的巨锤锤柄,轻轻捅了捅身边一个正在用《培土诀》给脚下石板缝里的小草输送养分的甲虫战士,“你说,这帮人喊得这么卖力,回头高大宝剑主一高兴,会不会赏咱们一顿土豆炖肉吃?”
那甲虫战士没理他,专心致志地履行着青霓宫主下达的“见缝插绿”的最高指示。
洛斯莲的目光越过狂热的众人,最终,落在了那个单膝跪地的银甲身影上。
格里菲斯。
她的眼中没有仇恨,没有畏惧,更没有半分挣扎。那是一种看待路边石块般的眼神,纯粹,冷漠,不带任何情绪。
旧的主人,已经变成了新主人的敌人。
那么,这块挡路的石头,就必须被清除。
然而,就在这片信仰之力开始汇聚,形势微妙转向的时刻,格里菲斯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完美姿态,他的感知却捕捉到了身边另一个极不协调的“异常”。
他的目光原本锁定在法王和洛斯莲身上,分析着那令人心悸的“现世”之力。但一丝微弱却极其刺耳的“杂音”,从他身侧传来。
那是夏绿蒂公主的方向。
公主低着头,纤细的身体微微颤抖,似乎也被法王的登场和众人的情绪所感染。
但格里菲斯感知到的,绝非简单的激动或恐惧。
在夏绿蒂公主那纯净的人类气息之下,一股极其隐晦、却本质无比狰狞狂暴的力量,正在微弱地搏动。那力量充满了库夏沙漠的灼热风沙味,带着古老蛮荒的祭祀低语,更有一股……企图吞噬现实、将万物拉入混沌的疯狂意志!
这是……恐帝的气息!
那个库夏的疯狂皇帝,那个企图以凡人之身比肩神明、甚至吞噬神明的狂徒!
他的力量印记,竟然深埋在米特兰公主的体内,并且……正在孕育!
夏绿蒂公主,怀了恐帝的孩子?!
这一发现的冲击,甚至暂时压过了法王和洛斯莲带来的震惊。格里菲斯那完美无瑕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去,不是因为嫉妒或愤怒,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被更低层级存在的肮脏手段所冒犯的恶心感,以及自己精心维护的“神圣”舞台被彻底玷污的暴怒!
他试图掌控一切,却接连发现最重要的棋子早已被他人污染:法王厅被高大宝渗透,使徒被高大宝改造,现在,他选定的、用以象征他统治合法性与纯净性的米特兰公主,竟然怀上了他未来必须要消灭的、最疯狂对手的子嗣!
这简直是对他最大的嘲弄!
格里菲斯猛地站起身来。
他脸上的圣洁微笑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几乎要凝结空气的铁青。他甚至没有再看法王一眼,也没有再看洛斯莲一眼,更没有再理会身边那怀着恐怖之种的夏绿蒂。
“我们走。”
他的声音依旧悦耳,却冰冷得如同幽界最深处的寒风,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身后的鹰之团众将虽然不明所以,但对格里菲斯的命令有着绝对的服从。他们立刻起身,甲胄铿锵,沉默地跟上骤然离去的白色身影。
格里菲斯骑上他的白马,没有丝毫停留,径直朝着曾经的王都温达姆的方向而去。
他需要立刻离开这个让他感到极度“不适”和“污染”的地方。他需要重新评估一切,需要找出应对高大宝和其背后“现世”意志的方法,更需要……处理掉夏绿蒂体内那个不该存在的、肮脏的孽种。
白色的披风在风中扬起,划出一道决绝而冰冷的轨迹,将身后那片开始沸腾的信仰之地与让他接连受挫的混乱局面,彻底抛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