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王的王令,如同春雷滚过蜀中大地,各级官府闻风而动,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效率。
各州县官吏不再端坐衙署,而是带着专员,深入乡野,实地勘察。
各处适合种植之地被迅速圈定出来,作为农社合作社的优先选址。
这些地方,水源相对便利,土地也经过初步平整,稍加改造便可集中种植。
与此同时,财政部下设的惠民钱庄在各府、重要州府县镇,火速设立起分号或临时办事处。
粗木柜台后,算盘珠子噼啪作响,崭新的农社兴业贷契书堆叠如山。
钱庄掌柜与吏员们,由当地村长、镇长陪同,开始深入一个个村落。
“姓名?家住哪一户?家有几口劳力?打算贷多少?”吏员一边询问,一边在厚厚的名册上飞快记录。
“官……官爷,这钱……真借给俺们?头年真不要利钱?”一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搓着手,声音发颤,眼中既有渴望又有深深的疑虑。
“千真万确!”掌柜拿出盖着鲜红大印的布告,指着上面的条文,“看见没?夏王亲令!农社兴业贷!头年无息!专给你们入股合作社用的!
只要合作社办起来,种出来的东西有蜀香阁收,你还怕还不上?
签了这契,按了手印,只要村镇作保、官府核准,三天内钱就能领!”
对于大夏朝廷而言,支撑这看似赔本贷款的底气,正来自于此前雷霆手段惩治贪官污吏、抄没劣绅豪强所获得的巨额浮财。
那些堆积在府库中的金银,与其闲置生尘,不如化作源头活水,注入这亟待复苏的民间经济之中。
张行看得很清楚:
贷款给百姓,无论是入股合作社搏一个分红未来,还是暂时补贴改善生活,最终都会刺激商业流通,
让整个四川经济加速流动起来。这远比单纯的赈济或藏富于库高明得多。
双流县王家坳的合作社,成为惠民钱庄首批放贷的对象之一。
当黝黑汉子李老栓颤抖着手接过那几块沉甸甸的银子时,这个饱经风霜的庄稼汉眼圈都红了:
“王叔!钱……钱真到手了!夏王……夏王没骗咱!”
王老汉重重拍着他的肩膀,声音洪亮:“老栓!好好干!大王给咱指了路,钱也给了,咱要是不争气,对得起谁!”
希望的种子,伴随着真金白银的贷款,开始在蜀中的沃土上生根发芽。
然而,在这片孕育新生的土地之外,战争的阴云正急剧汇聚。
千里之外的湖广,汉水之畔的郧阳府(今湖北十堰)。
此地扼守汉水要冲,是连接湖广与陕西的咽喉之地,亦是湖广巡抚唐晖为洪承畴筹备军粮的核心囤积点。
巨大的官仓依水而建,连绵不绝,仓门日夜有重兵把守。
汉水码头上,运粮的漕船、民船首尾相接,正紧张地进行着最后的装船清点。
所有粮秣军资,经丹江口入商洛道,最终运抵陕西汉中前线。
一旦这批粮食到位,陕西明军获得充足补给,对大夏川北防线的压力将陡增十倍!
湖广听风暗桩如蚁附膻,早已将郧阳府内外的布防、粮仓位置、巡逻路线、装船进度、转运陕西的时间等情报,源源不断传回,消息最终汇总到即将升任听风副主事王启年的案头。
王启年,这位在成都之战中,为大夏破城立下汗马功劳的干才,此刻面容沉静如水。
他主动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升迁与安稳,亲自请缨赶赴湖广,指挥这场关乎蜀中生死的绝命行动!
昏暗的密室中,王启年目光扫过面前十几张或年轻或沧桑、却同样坚毅的面孔。他们是湖广听风各分部负责人!
“诸位兄弟!”王启年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
“目标,郧阳府官仓!日期,八月十五日子时!任务,焚尽仓中所有粮草!使其颗粒不得入陕!”
他指着铺开的简易郧阳仓廪图:
“所有粮食集中于甲、乙、丙、丁四区大仓,以及码头待运船只。我等分三队:
一队由我亲率,负责甲、乙区及码头泊船;
二队老马带队,负责丙区;
三队小刀带队,负责丁区及外围制造混乱!
每人携带双份火油罐、火药包、火镰!记住,火起之后,务必确保引燃粮囤核心!码头船只,以火药包炸穿船底,再倾入火油!”
他停顿了一下,密室中落针可闻,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此行,不同以往。”王启年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沉重。
“深入敌境腹地,重兵环伺,我等孤军奋战!事成之后,能否脱身,全凭天命。
家为独子者,心忧高堂无人奉养者,妻儿幼小需人照拂者……此刻退出,无人耻笑,亦不违令!
一盏茶时间,欲退者,可至门外静候,我自会安排稳妥路径送其隐退。”
说完,他闭上眼,静静等待,密室内,十几个汉子无一人挪动脚步,甚至无人出声!
一盏茶尽,王启年睁开眼,看着眼前纹丝不动的队伍,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好!好兄弟!能与诸君共赴此役,并肩死战,乃我王启年此生大幸!
八月十五日,子时,郧阳城中火起之日,便是蜀中万千黎庶喘息之时!准备!”
众人无声抱拳,眼神交汇间尽是决然。
随即,如同鬼魅般,依次悄无声息地融入外面的夜色,分头去做最后的准备。
密室中只剩下王启年和他的副手,一个精悍的年轻人。
“头儿……”副手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不解和担忧。
“您……何苦来趟这浑水?成都的功劳,足以让您坐稳副主事的交椅,在后方运筹帷幄,这郧阳,九死一生啊!”
王启年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黑夜中郧阳城模糊的轮廓,语气平淡却异常坚定:
“坐稳交椅?呵……老周,他才是原本该负责此地的人。
他婆娘下个月就要生了,若他有个闪失,那刚出世的孩子,还没睁眼就没了爹……
我王启年,父母早亡,无妻无子,孑然一身,这条命,本就是捡回来的。
如今用来换蜀中安稳,换老周一家团圆,换大王的新政能再深扎几分根……值了!”
他转过身,拍了拍副手的肩膀,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笑容:
“倒是你,年轻,有家小,这次跟紧我,别逞强,活着回去!”
他顿了顿,低声道,“但愿……夏王在天之灵,保佑我等功成。”
副手喉头哽咽,知道再劝无用,只能重重抱拳:“属下……誓死相随!定保头儿周全!”
两人用力握了握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随后,王启年吹熄油灯,密室彻底陷入黑暗。
郧阳城死寂的夜空下,无形的杀机与焚天的烈焰,正悄然逼近。
大夏的存续与新生的星火,都系于这即将在汉水之畔点燃的致命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