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财富尽归其手,国家危难却一毛不拔!此乃国之大蠹!天下岂能不乱?岂能不亡?”
他指着那画了圈的沙盘:“陛下,此即我大明之现状,如膏肓之病人,沉疴积弊已深入骨髓!”
接着,他将那盆沙土重新铺平,使其均匀分布,说道:“而此,便是伪夏之现状!张行行均田令,抑豪强,使耕者有其田!
人人有地种,有粮吃,有盼头!其新政核心,便是让利于民,藏富于民!此乃收买人心,亦是强国根基!”
崇祯震惊无比,脱口问道:“那……那张逆难道就没有皇庄?没有宗室资产?他如何维持用度?”
卢象升回答道:“据臣多方派遣细作探查,伪夏并无传统之皇庄,其王室用度极俭,除必要之禁卫外,原蜀王府太监宫女大多裁撤。
听闻那张行起居简朴,许多事甚至亲力亲为,其财政皆用于军国大事与民生工程。”
崇祯顿时默然, 他自登基以来,罢黜享乐,穿补丁龙袍,已觉极为节俭,却不料那张行竟比他还……
卢象升继续道:“伪夏废里甲,设村镇区县府五级行政,陛下可知其深意?”
崇祯沉思半晌,摇了摇头,他确实想不通为何要设置如此繁琐的基层结构。
卢象升道:“废里甲,意味着打破了乡绅宗族对乡村的实际控制,所有底层官吏,皆由伪夏朝廷考核任命,其升迁俸禄皆系于中央。
如此,便彻底杜绝了地方豪强、士绅对县以下政务的把持,朝廷政令可直达乡野,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力前所未有之强!
同样,有了这层层机构,夏税秋粮,自下而上,登记造册,征收转运,皆有章可循,有账可查,中间难以层层盘剥,极大减少了贪腐之弊!陛下,您现在可想明白了?”
崇祯皇帝呆呆地看着那被抹平的沙盘,又看看卢象升,一个他从未敢深思,或者说一直被文官集团刻意蒙蔽的可怕事实,赤裸裸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颤抖着手指,指着那原本画圈的地方,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愤怒与悲凉:文章
“卢象升……你的意思是……我大明天下,这些读着圣贤书、满口仁义道德的士大夫,这些与国同休的勋贵,还有……还有朕的那些皇亲国戚,他们……他们现在才是趴在大明江山身上,敲骨吸髓的最大……蜱虫?是他们在啃噬朕的江山,是他们在把百姓逼反!”
卢象升面对崇祯的震怒与质问,神色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悲悯,他缓缓道:“陛下,此事……难道不是显而易见吗?庙堂之上,朽木为官;
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
他踏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敲击在崇祯的心上:“地方胥吏,欺上瞒下,火耗羡余,层层盘剥;
地方士绅,勾结官府,巧取豪夺,兼并土地。
他贪一点,你贪一点,最终的负担全都转嫁到那些仅有的自耕农和佃户身上!
朝廷加征一两饷银,落到百姓头上,或许就成了三两、五两!陛下,税赋如此苛重,百姓怎能活得下去?活不下去,岂能不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沙盘上被圈起的大部分,语气更加沉痛:“除去士绅,各地藩王,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们坐享朝廷俸禄,占据最好的田庄店铺,却如同国之硕鼠,只知奢靡享乐,盘剥地方,何曾为陛下分忧,为江山社稷出过一分力?
陛下可知,此前成都被破,蜀王府被伪夏查抄,据那边传出的消息,其财富折合白银……竟高达八千万两!”
“多少?”崇祯猛地从龙椅上弹起来,眼睛瞪得滚圆,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你……你说多少?!八……八千万两?!!”
这个数字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极限,让他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大明如今一年的国库收入才多少?区区几百万两!还要应付辽东战事、各地剿饷、官员俸禄……
他为了省下几十两银子,连龙袍都打了补丁!而他朱家的一个藩王,竟然富可敌国到如此地步?!
无边的愤怒瞬间吞噬了崇祯,他猛地一脚踹翻身前的御案,沙盘倾覆,沙子洒了一地。
他像一头被困的野兽,在殿内疯狂地踱步,胸口剧烈起伏,脸色涨得紫红,最终所有的愤怒和屈辱化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
“八千万两!八千万两啊!!朕的国库空空如也!朕的将士缺饷少粮!朕的百姓易子而食!他蜀王……他蜀王竟然藏着八千万两!
他子孙的富贵,难道就是要用我大明江山的尸骨来垫吗?!这些蠹虫!这些硕鼠!该死!统统都该死!!!”怒吼声在文华殿内回荡,充满了帝王的悲愤与绝望。
卢象升静静地等着崇祯发泄,待其喘息稍定,才继续用那平静却如刀锋般锐利的声音,往皇帝鲜血淋漓的心口上又扎了一刀:“陛下,恕臣直言,蜀王……并非特例。
大明各地,像这样的藩王,还有……二十七位,他们所占田产、所聚财富,虽不及蜀王,但累加起来……”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语意,比任何具体的数字都更令人绝望。
崇祯猛地停下脚步,背对着卢象升和孙传庭,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他抬手,声音沙哑而疲惫,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意味:“卢象升……你……你不要再说了……让朕……静一静……”
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崇祯粗重的呼吸声。
孙传庭和卢象升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大约两刻钟后,崇祯终于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泪痕未干,但眼神中的疯狂和愤怒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灰般的冷静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走回龙椅前,并没有坐下,而是盯着卢象升,缓缓道:“卢象升,朕没想到……你竟有如此胆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