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汉江翻涌着浑浊的浪头，寒风裹挟着冰冷的雨点，敲打在仁川国际机场的玻璃窗上。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气息和航空燃油的味道。
一架湾流G550公务机降落在湿漉漉的跑道上。这是2004年，这类私人飞机在东亚地区仍属罕见。
舱门打开，冷风灌入。汪言站在舷梯顶端，深灰色大衣的领口被风掀起，他抬手整理了一下。首尔的寒意带着城市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目光扫过停机坪，远处接机的人群在雨幕中显得模糊。
鲍斯跟在他身后，穿着黑色外套，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游隼魁梧的身躯立在汪言侧后方，注意着任何可能的异常。
一辆黑色现代雅科仕轿车驶近。一位穿着藏青色西装的韩国中年男人快步上前，鞠躬说道：“汪言导演，欢迎来到首尔。我是金成洙，Fantagio公司的代表助理。车辆已经准备好，请。”他的英语流利，带着韩式敬语的痕迹。
汪言微微点头，坐进车内。车队驶向江南区的高速公路。窗外，汉江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流淌，两岸的高楼在雨雾中矗立。雨刮器有节奏地刮动着。
车内暖气很足。汪言靠在后座，闭目养神，面容平静，只有搭在膝盖上的右手食指无声地轻敲着。
他思考着《熔炉》的筹备：剧本中聋哑女孩的绝望；黄东赫导演的风格；孔刘的表演潜力；郑有美的特质。还有，如何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中安全地完成这个敏感题材的拍摄。
“汪先生，”副驾驶的金成洙通过后视镜谨慎地开口，“Fantagio的朴俊昊社长已在公司等候。他对与您的合作项目非常重视。”语气恭敬中带着试探。
汪言睁开眼睛，目光冷静。“直接去公司。”声音平稳，却不容置疑。
Fantagio会议室里，长条会议桌一端坐着公司社长朴俊昊。五十岁左右，头发梳理整齐，圆脸上架着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透露着商人的精明。他身边是公司的制片人和法务负责人，气氛严肃。
简单寒暄后，朴俊昊双手交叠，脸上带着笑容：“汪导演！久仰大名！您在好莱坞的成就令人敬佩！Fantagio能与您合作，是我们的荣幸！”
他拿起那份仅印着代号《熔炉》和简短梗概的保密文件，语气变得谨慎，“这个项目…主题深刻，关注社会良知。只是在韩国，涉及如此敏感群体和阴暗面的题材，制作和发行可能会遇到不少现实阻力。”
汪言端起桌上的美式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他放下杯子，目光直视朴俊昊：“朴社长，可能的困难我很清楚。”
他身体微微前倾，指尖在桌面轻点，“正因为前路不易，才需要与Fantagio这样有实力的公司合作。”
他停顿一下，继续说道：“资金由锚点影业全额承担。制作核心团队由我负责。发行方面，初期避开商业院线，目标定位国际电影节。我们要的不是票房数字，”他的声音坚定，“是要让那些被掩盖的声音被世界听到！”
朴俊昊与左右高层交换眼神，震惊与兴奋在眼底交织。全额投资？不追求本土票房？直冲国际电影节？这不同于韩国电影公司的常规操作。但“汪言”这个名字的国际影响力，以及“国际电影节”的诱惑，确实令人心动。
“导演人选，”汪言不给对方过多思考时间，明确说道：“我指定——黄东赫。”
“黄东赫？”朴俊明显怔住，大脑检索着这个不太熟悉的名字。一个边缘的新人导演，只有几部不太知名的作品。“汪导演，黄导演经验尚浅，驾驭这么沉重的题材可能吃力。我们公司有其他经验丰富的导演…”
“不，”汪言的声音果断，“只要黄东赫。”他目光坚定地看着朴俊昊，“我看过他的毕业作品《我的父亲》。镜头或许不够成熟，但对底层苦难的关注，那种在沉默中积蓄的力量，正是《熔炉》需要的。”他加重语气，“告诉他，这是他的机会。拍好了，世界会记住黄东赫。”
朴俊昊喉结滚动，额角渗出细汗。他看着汪言眼中不容置疑的神色，最终重重点头：“好的！我们立刻联系黄导演！”
“演员，”汪言继续推进，“男主角姜仁浩——孔刘。”
“孔刘？”旁边的制片人惊讶出声，“他现在是偶像剧演员！《咖啡王子一号店》的形象深入人心！让他演内心挣扎的哑语老师？形象差距太大了！我们有更多适合的演员…”
“孔刘。”汪言重复，声音平静却坚定，“我看过他在大学路小剧场的表演。舞台上的他，有种内在的爆发力，只是被偶像剧暂时掩盖了。姜仁浩这个角色，会让他突破现有的框架。”
“女主角徐友真，人权干事，”汪言看向朴俊昊，“郑有美。她身上有种纯净的特质，眼神清澈，又有韧性。这是为弱者奔走的人需要的品质。”
郑有美此时还不为人熟知。朴俊昊虽然觉得冒险，但已不再反对，只是点头同意。
“剧本，”汪言示意助理。助理上前一步，将一个厚重的黑色文件夹放在朴俊昊面前，封面印着“保密”字样。
汪言的声音变得严肃：“最终定稿。基于真实事件，但所有人物、地名、机构名称都做了虚构处理。所有核心成员开机前必须签署最高级别的保密协议。拍摄全程封闭管理，非必要人员不得探访。影片完成前，”他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如果关键信息泄露，锚点影业将启动法律程序，追究泄密者的责任。同时，与Fantagio的所有合作将终止，贵公司需承担相应后果。”
朴俊昊拿起黑色文件夹，感觉分量沉重。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汪导演！请放心！Fantagio会全力配合！保密协议和条款都会严格执行！绝不会出问题！”
“很好。”汪言利落起身，“具体合同条款，我的法务唐颖女士会与贵公司法务对接。一周内，”他竖起一根手指，“导演、主演合约敲定，保密协议签完，前期核心组全员就位。时间很关键。”
“明白！我们会全力以赴！”朴俊昊慌忙起身鞠躬。
离开Fantagio，坐进车内。游隼低沉的声音响起：“目标人物黄东赫、孔刘、郑有美初步背景核查完成，无异常。”
汪言微微颔首，目光投向窗外。车队驶过汉江大桥。江南区的霓虹逐渐远去，车流向西，朝首尔近郊的坡州驶去。那里是cJ Entertainment的制片中心。熔炉的火种已经埋下，他的下一步是为未来的合作埋下伏笔。
11月3日，cJ Entertainment制片中心，坡州。
巨大的制片厂群在天空下延伸。汪言在cJ高层李在勋等人陪同下，穿过繁忙的通道。空气里混合着各种材料和新漆的味道。摄影棚内，古装剧的布景金碧辉煌，隔壁是科幻片的绿色背景幕。
“汪导演，请看，我们最新的拍摄技术，”李在勋指着绿幕前实时渲染的外星球场景屏幕，语气自豪，“大大节省了后期时间，提高了效率。”屏幕上，穿着动作捕捉服装的演员在“岩浆”旁行走。
汪言驻足观察片刻，点头：“在预算内提升效率，cJ的工业化体系确实成熟。”肯定让李在勋等人面露笑容。
参观结束，在cJ顶层贵宾室落座，窗外是制片厂全景。茶点送上。李在勋捧着茶杯，姿态谦逊，眼底带着探究：“能得到您的认可，很荣幸。不知您对韩国电影未来的发展，有什么看法？”
“类型深化，工业基础，国际视野。”汪言语简意赅，指尖轻点沙发扶手，“韩国电影的文化内核和叙事张力，特别是在犯罪、悬疑和现实题材上，很有潜力。如果能将本土特色、成熟的制作体系和国际市场结合，”他目光扫过窗外，“打造辐射亚洲乃至全球的类型片品牌，是可行的。”
他话锋一转，像是随意问道：“听说cJ在筹备一部重量级犯罪片？阵容很强？”语气随意，眼神却敏锐。
李在勋镜片后的目光一闪，笑容加深：“汪导演果然消息灵通。确实有个高度保密的前期项目，暂定名《与犯罪的战争：坏家伙的全盛时代》，聚焦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釜山港黑帮与政治权力的关系。导演定了尹钟彬，他的《不可饶恕》您可能知道。演员方面，正在接洽崔岷植和河正宇。”既是展示实力，也是试探合作可能。
“《与犯罪的战争》…釜山港的黑帮故事…”汪言若有所思，“选题很特别，视角独特。尹钟彬的冷峻风格合适。崔岷植的爆发力和河正宇的内敛演技结合，会很有看头。”
他给予评价，随即说道：“巧了。我手上也有个现代都市权力更迭的黑帮题材构想。格局不同，冲突更侧重人性层面。或许《熔炉》结束后，我们可以探讨合作？联合投资，资源共享，甚至…”他微微前倾，“共同探索亚洲犯罪类型片的新方向？”
李在勋笑容热切，身体前倾：“汪导演有远见！cJ始终对合作持开放态度！对您的项目构想，我们很有兴趣！随时欢迎深入洽谈！”一次参观，几句对话，一条未来合作的道路，悄然打开。
11月6日，首尔中区。繁华商圈边缘的一条老旧巷子里。雨水在石板路洼处积起水洼。空气里是旧书和咖啡的味道。汪言在助理和安保人员陪同下，停在一栋外墙斑驳的写字楼前。这里与Fantagio的现代和cJ的宏大形成对比，显得低调而简单。
沿着楼梯上到三楼，推开漆皮剥落的木门。门内是堆满书籍和电影海报的空间，剧本和分镜稿散落在沙发和地板上。老式胶片放映机放在角落。房间中央，站着黄东赫。
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疲惫，黑框眼镜后的双眼带着血丝，头发有些凌乱，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面对给予他机会的好莱坞导演，他显得有些紧张，但眼底深处是激动和使命感。
“汪…汪导演！您…您好！”声音有些颤抖，他深深鞠躬。
“黄导演，不用客气，请坐。”汪言摆手，语气平和，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导演。助理将厚重的《熔炉》剧本放在小圆桌上。黑色封面在光线下显得沉重。
“剧本，”汪言目光落在剧本上，又抬起直视黄东赫，“看完了？”
“看…看完了。”黄东赫声音干涩，手指摸着粗糙的封面，“太…太沉重了。每一页都让人心痛…也…很有力量。汪导演，您…您真的认为我能拍好它吗？”语气中带着自我怀疑。
“我看过《我的父亲》。”汪言的声音平静，却让黄东赫猛地抬头。“那个瘫痪老人的故事，镜头长久停留在他浑浊的眼睛上，停留在他无法控制的表情上…没有煽情的音乐，没有痛哭的家人。只有沉默，近乎残酷的长久沉默。但就在那沉默里，我感受到了生命被摧残的痛苦，看到了绝望中一丝不肯熄灭的人性光辉。”汪言向前一步，目光认真地看着黄东赫，
“《熔炉》需要的，正是这种力量！不是廉价的眼泪，不是表面的愤怒！是冷静！是克制！是用最真实的镜头语言，把残酷的现实呈现给观众！让罪恶在无声的凝视中显现，让观众从内心生出窒息和愤怒！”
他停顿了一下，空气变得安静。窗外雨声清晰可闻。
“我知道拍这部电影意味着什么。”汪言声音低沉，带着力量，“压力会像潮水般涌来，阻力会无处不在。甚至…可能面临各种威胁。”
他描述着可能的困难，眼神却坚定，“但有些声音，在黑暗里哭泣了太久，世界需要听见！有些罪恶，在阴影里隐藏了太久，需要被暴露在阳光下！
你，黄东赫，”他语气郑重，“愿意成为那个举起火把的人吗？即使可能会烧伤自己，也要为无法说话的孩子，照亮一条追求正义的道路？用你的镜头，作为刺穿黑暗的武器！”
黄东赫浑身一震！话语如电流般穿过全身。他看着汪言眼中坚定的信念，低头看着黑色剧本上“熔炉”二字。恐惧、使命感、压抑多年的创作冲动冲击着他的内心。
他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声音嘶哑却坚定：“我拍！汪导演！谢谢您！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我会尽全力拍好它！”泪水落在紧握的拳头上。
“好！”汪言伸出手，手掌干燥有力，“合作愉快。记住，真实是最有力的武器，克制是最强大的力量。剩下的困难，”他握紧黄东赫颤抖的手，目光望向窗外首尔的天空，“交给我。”
两只手，一只是国际影人的手，一只是本土导演的手，在堆满书籍与梦想的简单空间里，在首尔深秋的寒雨中，紧紧相握。一个承载着血泪与绝望、誓要点燃希望的项目，被交到了注定会被它改变的人手中。
11月7日，清晨。仁川机场再次被深秋的寒雾笼罩。湾流G550引擎发出低沉的声音，准备起飞。
汪言站在舷梯下，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被汉江寒流笼罩的土地。雨雾朦胧，城市轮廓模糊。Fantagio的合同已经签定；黄东赫、孔刘、郑有美接下了他们的角色；由唐颖监督的保密协议已经生效。《熔炉》这艘驶向风浪的船，已经启航。而在cJ娱乐，那颗名为《新世界》的种子，也被悄然种下，等待未来的发展。
“汪先生，可以登机了。”鲍斯平静地说道。
汪言收回目光，仿佛已将首尔的氛围、挑战与希望都记在心中。他转身，步伐沉稳地踏上舷梯。舱门关闭，隔绝了湿冷的空气与所有的期待。
飞机加速，将他推回座椅，冲破云层。舷窗外，是一片耀眼的阳光，照耀着下方翻滚的云海。
他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脑海中，《熔炉》中聋哑女孩无声的呐喊；《新世界》的雏形；伦敦《蝙蝠侠》的后期制作；还有家中静默生长的柠檬树…无数画面、声音、情感与计划的线索，在意识中交织，形成一张覆盖全球的网络。
熔炉已经点燃，火种开始燃烧。汉江的寒流依旧，却再也无法阻挡那艘承载着无声呐喊的船，驶向改变命运的海洋。汪言的计划中，又多了一块充满挑战与可能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