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西漠风沙
西漠的风，带着沙砾的棱角，刮在脸上生疼。
林砚站在一处沙丘顶端，望着远方起伏的黄色浪涛，衣袍被风撕扯得猎猎作响。离开云霞谷已三月，越往西走，灵气越发稀薄，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在空气中的燥热与干燥，连雪团都懒得多动，蜷在他的行囊里，只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地扫视四周。
按照与楚风等人的约定，汇合点设在西漠边缘的“断沙城”——一座依靠商道兴起的孤城，也是进入西漠腹地前最后的补给点。
断沙城的城墙是用夯土筑成的，呈现出与沙漠融为一体的土黄色，城门上方的“断沙”二字早已被风沙磨得模糊。林砚牵着一匹从沿途商队买来的骆驼，走进城门时，守城的卫兵只是瞥了他一眼，并未多问——这里往来的修士与商人太多，一个背着长剑、气息内敛的年轻人，实在算不上起眼。
城中比想象中热闹。土坯砌成的房屋沿着主街两侧排开，酒肆、客栈、杂货铺一应俱全，往来行人大多穿着耐磨的皮袍，脸上蒙着防沙的面巾，偶尔能看到几个身着宗门服饰的修士，腰间鼓鼓囊囊，显然是准备深入西漠探险的。
林砚找了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住下，刚卸下行李，就听到隔壁桌传来交谈声。
“听说了吗？万仞窟最近不太平，有商队说看到窟口出现了黑色的沙暴，进去的人就没出来过。”
“何止万仞窟，连黑风谷那边都出事了，说是有修士在谷中遇到了‘沙妖’，整支队伍被吃得连骨头都没剩下。”
“依我看，怕是西漠的封印又松动了。三百年前那场大战，多少妖物被镇压在这片沙子底下，如今正道势弱，它们怕是要出来透气了。”
林砚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万仞窟正是他要寻找“九天息壤”与“星辰铁”的地方，而“沙妖”“黑色沙暴”，听起来与幻海渊的妖物、迷雾沼泽的黑影气息相似。
“这位兄台，”林砚转向隔壁桌的两个商人，拱手道，“敢问万仞窟的黑色沙暴，是何时出现的？”
那两人打量了林砚一眼，见他气质沉稳，不像普通修士，其中一个留着络腮胡的汉子放下酒杯：“小哥也是要去万仞窟？劝你还是算了，那沙暴邪门得很，半个月前，连青云宗的几位弟子进去都没出来。”
“青云宗弟子？”林砚心中一动，“他们去万仞窟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寻灵材呗。”另一个瘦高个接过话头，“万仞窟的星辰铁是铸剑的好材料，不少宗门都盯着呢。不过现在嘛……”他咂咂嘴，“怕是有命去，没命回。”
林砚谢过两人，回到房间后，眉头紧锁。青云宗弟子失踪，会不会与楚风有关？按约定时间，他们本该在断沙城会合，可如今已过了约定日期三日，却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他取出传讯符，注入灵力，符纸却只是微微发亮，并未传来任何回应——西漠的磁场紊乱，传讯符在这里的作用范围极有限，看来只能亲自去万仞窟附近探查一番了。
次日一早，林砚备好充足的水和干粮，将尘缘玉与灵晶贴身收好，背上长剑，独自向万仞窟出发。
从断沙城到万仞窟，大约需要五日路程。沿途除了偶尔遇到的商队和散修，便是一望无际的沙漠。白日里，太阳像个巨大的火球，将沙子晒得滚烫，连灵力护体都能感觉到灼热；到了夜晚，气温骤降，寒风呼啸，仿佛有无数鬼魅在沙丘后低语。
第三日傍晚，林砚正在一处背风的沙丘下休息，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厮杀声。他翻身爬上沙丘，只见一支商队正被一群沙蝎围攻——那些沙蝎比寻常妖兽体型大上数倍，外壳泛着幽蓝的光泽，尾刺上滴落着粘稠的毒液，显然是被妖气侵蚀过的变异妖兽。
商队的护卫虽奋力抵抗，但修为最高的也不过炼气五层，根本不是沙蝎的对手，眼看就要全军覆没。
林砚没有犹豫，脚尖一点，身形如箭般冲下沙丘。他没有动用灵力，只是凭借炼气大圆满的肉身力量，挥剑斩向最前面的沙蝎。
“噗嗤”一声，长剑轻易地刺穿了沙蝎的外壳，墨绿色的血液喷溅而出。林砚手腕一翻，剑脊重重砸在沙蝎的头部，将其彻底斩杀。
“多谢仙师援手！”商队首领又惊又喜，连忙喊道，“大家跟仙师一起杀出去！”
林砚没有理会众人的道谢，剑势如风，专挑沙蝎的眼睛、关节等薄弱处下手。他的剑法在三年苦修中越发精湛，每一剑都简洁高效，配合疾风步的灵活，转眼间就斩杀了七八只沙蝎。
剩余的沙蝎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纷纷后退，钻进沙中消失不见。
“仙师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商队首领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名叫王二，他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对着林砚连连作揖，“我等是从断沙城去黑风谷送货的，没想到会遇到这些变异沙蝎……”
“黑风谷？”林砚想起客栈里听到的传闻，“那里不是有沙妖出没吗？”
王二苦笑道：“没办法，黑风谷的‘凝沙草’价格翻了三倍，不冒险不行啊。不过仙师放心，我们只在谷外交易，不深入。”他顿了顿，好奇地问，“仙师这是要去哪？”
“万仞窟。”
王二脸色一变：“仙师要去万仞窟？那里的黑色沙暴真的邪门，前几日我亲眼看到一道黑影从沙暴里飞出来，速度快得像风，怕是有筑基期的实力。”
林砚心中一凛：“黑影？什么样的黑影？”
“看不清，就一团黑糊糊的，裹在沙暴里，”王二回忆道，“对了，那沙暴里还隐隐有钟声传来，叮叮当当地，听得人心里发慌。”
钟声？林砚想起了镇界塔的传说，据说上古镇界塔上悬挂着镇魂钟，专门克制妖物。难道万仞窟的沙暴，与镇界塔的残基有关？
“多谢告知。”林砚取出几瓶伤药递给王二，“这些你们用得上。”
王二千恩万谢地收下，看着林砚准备继续赶路，忍不住提醒：“仙师若是一定要去，千万小心沙暴里的钟声，听说有人听了之后，就像着了魔一样，自己走进沙暴里了。”
林砚点头致谢，目送商队远去后，加快了脚步。
又走了两日，前方的沙丘渐渐被黑色的岩石取代，空气变得越发压抑，风中夹杂着碎石碰撞的声音。按照地图所示，万仞窟就在这片黑石区的中心。
远远地，林砚看到了那片黑色的沙暴——它像一根巨大的黑色柱子，矗立在天地之间，沙粒在其中疯狂旋转，发出呜咽般的呼啸，隐约有金色的光点在沙暴中心闪烁，伴随着断断续续的钟声。
“果然有钟声。”林砚屏住呼吸，放出神识小心翼翼地探查。神识刚靠近沙暴，就被一股狂暴的力量撕扯，传来针扎般的疼痛。
他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在附近的黑石后隐藏起来，观察沙暴的规律。沙暴似乎是有周期性的，每过一个时辰，旋转的速度就会减缓一些，钟声也会变得清晰，而那金色的光点，会在此时变得更加明亮。
“看来沙暴的核心，就是那金色光点所在之处。”林砚猜测，那里或许就是镇界塔的残基，而黑色沙暴，是残基与妖物对抗产生的异象。
就在沙暴再次减缓时，林砚忽然看到几道身影从沙暴边缘冲了出来，踉跄着摔倒在地上。为首的是个身着青衫的修士，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正是楚风！
“楚师兄！”林砚心中一喜，立刻冲了过去。
楚风看到林砚，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露出苦笑：“林师弟？你怎么来了……”
跟在楚风身后的还有三人，都是青云宗弟子，其中一人已经昏迷，另外两人也气息奄奄，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
“先离开这里再说。”林砚扶起楚风，又背起昏迷的弟子，施展疾风步，带着众人远离沙暴范围，来到一处隐蔽的山坳。
安顿好众人，林砚取出伤药为楚风处理伤口：“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怎么会被困在沙暴里？”
楚风叹了口气，脸色苍白：“我们半个月前就到了断沙城，等了你几日不见踪影，就想着先去万仞窟探查一番，没想到刚靠近窟口，就遇到了那黑色沙暴。”
“沙暴里有妖物？”
“不是妖物，是‘沙傀儡’。”楚风想起当时的情景，仍心有余悸，“那些傀儡是用沙子和黑石组成的，刀枪不入，而且能吸收修士的灵力。更可怕的是那钟声，会扰乱神识，若不是我拼死用剑鞘护住识海，恐怕早就成了傀儡的一部分。”
林砚看向昏迷的弟子：“他们……”
“被钟声伤了识海。”楚风眼中闪过一丝痛惜，“我们原本有五人，另外两个……没能出来。”
林砚沉默片刻，心中明白了七八分。沙傀儡恐怕是镇界塔残基的防御机制，而钟声则是镇魂钟的余韵，只是经过千年岁月，防御机制已经紊乱，连正道修士都攻击。
“沈师兄和苏姑娘呢？”
“我们在断沙城分了手，他们去黑风谷探查沙妖的消息，约定在万仞窟汇合。”楚风皱眉道，“按时间算，他们也该到了，莫非……”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清辞和苏念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两人衣衫都有破损，苏念的手臂上还缠着渗血的布条。
“楚师兄！林师弟！”沈清辞看到他们，松了口气，“你们没事太好了！”
“你们也遇到危险了？”林砚连忙上前查看苏念的伤口。
“是沙妖。”苏念忍着痛说，“黑风谷的沙妖不止一只，它们能化形，速度极快，专吸修士的灵力，和血影魔修的噬灵术很像。”
沈清辞补充道：“我们在黑风谷遇到了和客栈里说的一样的商队，他们被沙妖围攻，我们出手救了人，却被沙妖追了一路，若不是苏师妹的迷阵拖延了时间，我们怕是也到不了这里。”
四人聚齐，却个个带伤，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林砚看着万仞窟方向的黑色沙暴，沉声道：“现在看来，西漠的异动并非偶然。万仞窟的沙傀儡、黑风谷的沙妖，都与妖界有关，而镇界塔的残基，很可能就是压制它们的关键。”
“那我们还进万仞窟吗？”苏念问道，她对那黑色沙暴显然心有余悸。
“必须进。”林砚语气坚定，“九天息壤和星辰铁是重铸镇界塔的主材，就算没有这两样东西，我们也得弄清楚沙傀儡和钟声的来历。楚师兄，你能感知到沙暴的规律吗？”
楚风点头：“沙暴每时辰减弱一次，持续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是唯一能靠近核心的机会。”
“好，”林砚看向众人，“我们先休整一日，明日此时，趁沙暴减弱，冲入核心区域。”他取出从云霞谷带来的丹药，分发给众人，“这些丹药能稳固神识、恢复灵力，大家务必在明日之前调整到最佳状态。”
一夜无话。次日，当沙暴再次减缓，钟声变得清晰时，四人做好了准备。
“记住，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要守住本心，钟声能扰乱神识，千万不可大意。”林砚叮嘱道，将一枚清神丹递给每人，“若识海动荡，立刻服下丹药，我会用灵力护你们一程。”
他没有动用尘缘玉，而是将自身灵力运转到极致，形成一道淡青色的护罩，将四人笼罩其中——经过三年苦修，他的灵力虽未筑基，却比寻常练气大圆满精纯数倍，足以抵挡一时的钟声。
“走！”
四人冲入沙暴。狂暴的风沙打在护罩上，发出噼啪的响声，钟声如重锤般敲击在识海上，林砚只觉得一阵眩晕，连忙运转静心诀，将清神丹的药力散入识海。
楚风三人也各自运转灵力抵抗，沈清辞的八卦镜悬在头顶，镜光流转，似乎能削弱部分钟声；苏念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周身泛起淡淡的绿光，显然是在施展某种稳固神识的术法；楚风则握紧长剑，目光锐利，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防备可能出现的沙傀儡。
沙暴中心，金色的光点越来越亮，那是一座半截埋在沙子里的石塔，塔身布满了裂纹，顶端悬挂着一口残破的铜钟，钟声正是从那里发出的。石塔周围，矗立着数十个由黑石与沙子组成的傀儡，它们双目闪烁着红光，正虎视眈眈地盯着闯入者。
“是镇界塔残基！”楚风失声惊呼。
就在此时，沙傀儡动了，它们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四人围拢过来，拳头带着破风之声砸向护罩。
“林师弟，你去取息壤和星辰铁，我们挡住它们！”楚风大喊一声，剑光暴涨，迎向最近的沙傀儡。
沈清辞与苏念也立刻加入战团，镜光与阵旗交织，暂时阻挡了沙傀儡的攻势。
林砚知道时间紧迫，他不再保留，将灵力催动到极限，护罩光芒大涨，硬生生从沙傀儡的缝隙中冲了过去，直奔镇界塔残基。
残基的石缝中，果然嵌着一些闪烁着土黄色光芒的粉末——正是九天息壤；而塔身的断裂处，露出了银白色的金属，上面布满了星辰般的纹路——正是星辰铁！
林砚取出储物袋，小心翼翼地收集着息壤与星辰铁。就在他快要收集完毕时，镇界塔忽然剧烈震动起来，残破的铜钟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所有的沙傀儡都停下了动作，转头看向残基。
“不好！”林砚心中一紧，他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残基中传来，仿佛要将他的灵力连同神识一起吸走。
远处的楚风三人也被钟声震得气血翻涌，护罩瞬间黯淡下去，沙傀儡抓住机会，拳头重重砸在护罩上，沈清辞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
林砚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知道，这是镇界塔残基的力量失控了，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被吸成干尸。
“只能冒险一试了！”林砚咬牙，取出灵晶，将其贴在镇界塔的残基上。
灵晶与残基接触的刹那，爆发出璀璨的光芒，五彩流光顺着塔身的裂纹蔓延，原本黯淡的符文重新亮起。铜钟的轰鸣渐渐平息，沙傀儡眼中的红光也随之熄灭，重新化作了普通的黑石与沙子。
吸力消失了，林砚长舒一口气，瘫坐在地上，灵力几乎消耗殆尽。
楚风三人连忙跑过来，看到恢复平静的残基和林砚手中的储物袋，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成功了？”苏念问道。
林砚点头，将储物袋递给楚风：“九天息壤和星辰铁都齐了。”
沈清辞看着镇界塔残基上闪烁的符文：“灵晶果然能安抚残基的力量，看来重铸镇界塔，真的离不开它。”
四人坐在沙地上，看着远处渐渐平息的黑色沙暴，心中百感交集。这次西漠之行，损失惨重，但也收获颇丰——不仅找到了重铸镇界塔的主材，更验证了灵晶与镇界塔的联系。
林砚望着天边的落日，夕阳将沙漠染成了金色，他忽然想起了云霞谷的红叶，想起了青石镇的老槐树。
“接下来，我们要去西极塔的残基看看吗？”楚风问道。
“不，”林砚摇头，“西极塔远在西漠腹地，以我们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应对那里的危险。而且……”他看向自己的双手，“我需要筑基。”
炼气大圆满的修为，在面对沙傀儡和沙妖时已显吃力，若想参与重铸镇界塔，筑基是必须跨过的门槛。
“我也是这个意思。”楚风点头，“青云宗在西漠有一处分舵，我们可以去那里休整，顺便寻找筑基的契机。”
沈清辞与苏念也表示赞同。
四人收拾好行装，转身向断沙城的方向走去。风沙依旧，前路依旧未知，但林砚的心中却充满了力量。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靠尘缘玉才能安心的少年，三年苦修，西漠历险，让他真正明白了“修行”二字的含义——不仅是修为的提升，更是心性的磨砺，是在一次次生死考验中，守住本心，砥砺前行。
尘缘玉在怀中静静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