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淬体砺心
离开古驿已逾十日，周长老的牺牲像一块巨石压在众人心头。林砚不止一次在夜里梦见那道挡在裂地蝎前的苍老身影，每次惊醒，掌心的尘缘玉都带着沁骨的凉。他知道，不能再让任何人因他而涉险，更不能永远躲在玉佩的庇护下——修为的桎梏，必须亲手打破。
幻海渊的轮廓在前方浮现，那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蓝色水域，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天空的流云，却丝毫感受不到灵气流动，反而有种吞噬一切的死寂。
“这便是幻海渊？”楚风望着水面，眉头紧锁，“古籍记载，渊水有‘惑心’之能，修士若直接接触，轻则陷入幻境，重则道心崩溃。”
沈清辞取出八卦镜，镜光投射在水面，却被无声无息地吞噬：“渊水的能量场很诡异，连法器都无法探查。”
林砚注意到，灵晶在靠近渊水时，光芒变得极不稳定，五彩流光忽明忽暗，像是在抗拒某种力量。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动用玉佩，而是盘膝坐下，运转云霞宗的基础吐纳法诀。
“林师弟，你这是？”苏念有些疑惑。
“从今日起，我不会再轻易动用尘缘玉的力量。”林砚睁开眼，目光沉静，“前辈们能以血肉之躯封印界门，靠的不是法器，而是自身修为与道心。若我总依赖玉佩，永远无法真正成长。”
楚风眼中闪过一丝敬佩：“林师弟说得是。此次前来幻海渊，本就是历练，若一味求稳，反倒失了修行的意义。”
沈清辞点头附和：“我这里有几粒‘清神丹’，能抵御部分惑心之力，或许能助你潜入渊水。”
林砚接过丹药，却没有立刻服用：“清神丹只能解一时之困，若想真正抵抗惑心，还需淬炼自身神识。”他看向渊水，“我想试试，以自身灵力护体，直接入渊。”
“不可！”周长老的身影刚在记忆中淡去，楚风下意识反对，“渊水之险，非同小可，万一……”
“没有万一。”林砚打断他，语气坚定，“楚师兄，你还记得问心台的试炼吗？心若不动，万物皆空。这幻海渊，便是最好的试金石。”
他站起身，走到渊水边，深吸一口气，运转灵力护住周身，缓缓踏入水中。渊水冰凉刺骨，与寻常水域不同，它并非绕体而过，而是如粘稠的墨汁般附着在皮肤上，试图渗透灵力护罩。
更诡异的是，当水没过胸口时，林砚的识海忽然掀起波澜——无数画面涌入脑海：青石镇被妖兽屠戮，父母倒在血泊中；云霞宗弟子因他保管玉佩不力而尽数殒命；血影魔修破封而出，修仙界沦为炼狱……
“这便是惑心之力吗？”林砚心神剧震，险些被画面中的绝望吞噬。他咬紧牙关，强行运转吐纳法诀，将注意力集中在灵力流转的轨迹上。
“心为神主，意为神使，神静则意安，意安则神凝……”白风长老传授的静心口诀在脑海中回响，林砚渐渐稳住心神，那些血腥画面如同水中月、镜中花，虽清晰可见，却再难动摇他的道心。
见林砚在水中站稳脚跟，神色平静，岸上的三人稍稍松了口气。楚风握紧长剑，沈清辞将八卦镜悬于半空，苏念则布下警戒阵法，随时准备接应。
林砚继续下潜，渊水的压力越来越大，惑心的画面也越发逼真。他甚至“看到”雪团被奇异生物撕碎，那撕心裂肺的痛楚让他灵力险些溃散。
“不是真的……”林砚喃喃自语，指尖掐出血痕，以疼痛保持清醒。他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阿砚，采药时遇到毒蛇，越是怕它，它越会咬你。”
此刻的惑心之力，便如那毒蛇，你越是恐惧，它越是能侵入心神。林砚索性不再抵抗画面的冲击，而是以神识细细剖析——画面中的青石镇，炊烟方向与记忆中相反；云霞宗弟子的服饰，混进了三百年前的样式；雪团的眼神，缺少了那份灵性……
“皆是虚妄。”林砚心中了然，识海瞬间清明。附着在灵力护罩上的渊水像是失去了力量，开始缓缓退散。
他这才明白，幻海渊的“惑心”，并非直接攻击神识，而是勾起修士内心最恐惧的记忆，再加以扭曲放大。唯有识破虚妄，守住本心，才能真正免疫其力。
下潜约莫百丈后，渊水的颜色从蔚蓝变为墨黑，周围伸手不见五指。林砚祭出照明符，光芒却只能照亮身前三尺。就在这时，灵晶忽然在储物袋中震动，他取出灵晶，只见它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前方不远处的一道石拱门。
石拱门由青色岩石打造，上面刻着与灵晶同源的符文，门楣上刻着三个古字：“照妖狱”。
“这里便是照妖镜所在之地？”林砚心中一动，游向石拱门。穿过拱门，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座水下宫殿，宫殿中央的高台上，悬浮着一面古朴的铜镜，镜面光滑，却没有映照出他的身影，反而流转着淡淡的金光。
“照妖镜！”林砚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游向高台。铜镜周围没有任何防护，仿佛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当他伸手触碰镜面时，铜镜忽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林砚只觉得一股温和的力量涌入识海，那些因惑心之力残留的阴霾瞬间消散，神识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
与此同时，他体内的灵力开始疯狂运转，丹田处传来阵阵胀痛——竟是在冲击炼气七层的瓶颈！
“这铜镜竟能淬炼神识、助修士突破？”林砚又惊又喜，连忙收敛心神，引导灵力冲击瓶颈。有了铜镜之力的辅助，原本坚固的瓶颈如同纸糊一般，被轻易冲破。
炼气七层的灵力在体内奔腾，比之前浑厚了数倍，护罩的光芒也随之大涨，渊水再也无法靠近分毫。
铜镜的光芒渐渐黯淡，镜面上浮现出与灵晶相似的符文，与林砚手中的灵晶产生共鸣。他忽然明白，这照妖镜并非实体，而是上古修士以灵力凝聚的“灵镜”，其核心早已融入灵晶之中。
“看来第三样东西，便是这照妖镜的灵力核心。”林砚将灵晶贴在镜面上，灵晶瞬间吸收了铜镜的金光，镜身化作点点流光，消散在水中。
灵晶此刻集齐了宫殿符文、古驿阵纹、照妖镜光三道力量，五彩光芒中多了一抹金色，变得更加璀璨。
就在林砚准备离开时，宫殿的墙壁忽然剧烈震动，无数碎石从头顶落下。他心中一紧，难道是裂地蝎那群妖物追来了？
冲出石拱门，林砚发现渊水正在剧烈翻腾，水面上隐约传来厮杀声。他加速上浮，刚露出水面，就看到楚风三人正与一群黑袍人激战，为首的正是之前抢夺灵晶的黑袍老者！
“是你们！”林砚又惊又怒，没想到这些人竟也追到了幻海渊。
黑袍老者看到林砚手中的灵晶，眼中闪过贪婪的红光：“抓住他！灵晶定在他身上！”
数名黑袍人立刻转向林砚，手中法器带着黑气袭来。林砚如今已是炼气七层，又经照妖镜淬炼了神识，反应速度远超从前。他不闪不避，握紧长剑，将新突破的灵力灌注其中，使出“流云破”。
剑光闪烁，竟硬生生劈开了黑气，长剑顺势划过一名黑袍人的手腕，法器应声落地。
“炼气七层？！”黑袍老者失声惊呼，不过十日不见，这小子竟突破了两个小境界，这等修炼速度，简直闻所未闻。
林砚没有理会他的震惊，身形如电，仗着疾风步的灵活，在黑袍人间穿梭。他刻意不用尘缘玉，而是将新掌握的灵力与剑法结合，每一剑都精准地攻向敌人的破绽。
楚风三人见林砚大发神威，士气大振。楚风剑光如龙，沈清辞镜光如网，苏念阵旗如林，四人配合默契，很快便压制了黑袍人。
“撤！”黑袍老者见势不妙，虚晃一招，转身便逃。其余黑袍人见状，也纷纷溃散。
“追吗？”楚风问道。
林砚摇头：“不必，他们元气大伤，短时间内不敢再来。”他看向幻海渊，“当务之急是弄清楚灵晶的完整信息，刚才宫殿震动，恐怕与灵晶吸收铜镜之力有关。”
回到古驿遗址（众人之前在此休整），林砚将灵晶放在石台上，注入灵力。这一次，灵晶投射出的不再是破碎画面，而是一幅完整的星图——星图中央，一道巨大的裂缝清晰可见，周围标注着七座镇界塔的位置，其中六座已黯淡无光，唯有最西侧的一座还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这是……界门与镇界塔的分布图！”沈清辞惊呼，“灵晶集齐三道力量后，终于显露出完整的信息！”
星图下方，浮现出一行文字：“界门将启于百年后，七塔已毁其六，唯余西极塔尚存残基，需以三灵之力重铸，辅以修士精魂，方能再封界门。”
“百年后……”楚风倒吸一口凉气，“也就是说，我们只有百年时间准备？”
“而且需要‘修士精魂’……”苏念脸色发白，“这岂不是要……”
“并非要牺牲修士，”林砚看着文字，若有所思，“我想这里的‘精魂’，指的是修士的神识力量。就像照妖镜淬炼我的神识一样，或许需要集合众多修士的纯净神识，才能驱动重铸的镇界塔。”
周长老的牺牲让他对“牺牲”二字格外敏感，他绝不相信上古修士会以同胞精魂为祭品。
灵晶的光芒渐渐平息，林砚将它收起，感受着体内奔腾的灵力，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感。这股力量完全属于自己，是他在幻海渊中以道心抵御诱惑、以意志突破瓶颈得来的，比借助尘缘玉时更让他安心。
“接下来，我们要去西极塔残基看看吗？”苏念问道。
“不，”林砚摇头，“西极塔远在万里之外的西漠，以我们现在的修为，贸然前往太过危险。而且灵晶信息说界门百年后才会开启，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提升修为。”
他看向楚风三人：“黑袍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妖界生物也在不断涌出，我们必须尽快提升实力。我打算先回云霞宗，一方面将灵晶信息告知谷主，另一方面，也想潜心修炼一段时间。”
楚风点头：“我也需回青云宗禀报此事，顺便巩固修为。不如约定三年后，在西漠边境汇合，一同前往西极塔？”
“好。”林砚与他击掌为誓，又看向沈清辞与苏念。
沈清辞笑道：“我会随楚师兄回青云宗，顺便查阅古籍，看看能否找到更多关于镇界塔的记载。”
苏念眨了眨眼：“我要回百草谷，研究如何以丹药辅助神识修炼，说不定将来能帮上大忙呢。”
约定妥当，四人在古驿分别。林砚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心中没有不舍，只有期待——三年后的重逢，他们都将是更强的自己。
雪团从他的行囊里钻出来，蹭了蹭他的脸颊，琥珀色的眼眸里满是亲昵。林砚摸了摸它的头，抬头望向云霞谷的方向。
“雪团，我们回家。”
归途不再依赖飞舟，林砚选择步行。他一路边走边修炼，遇到低阶妖兽便出手斩杀，以实战磨练剑法；遇到灵草便小心采摘，辨识其性，重温药铺学到的知识；夜晚则寻一处山洞，运转吐纳法诀，巩固炼气七层的修为。
路过青石镇时，他没有停留，只是远远望了一眼那棵老槐树，便转身继续前行。他知道，现在还不是享受安逸的时候，只有变得更强，才能真正守护这片土地。
三个月后，林砚终于回到了云霞谷。谷中的红叶依旧如火，白风长老正在演武场指导弟子练剑，看到他归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是欣慰。
“回来了。”白风长老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弟子回来了，师父。”林砚躬身行礼，将一路的经历简略告知，隐去了部分凶险，只说自己在历练中突破到了炼气七层。
白风长老听完，目光落在他身上，片刻后点点头：“你的道心比从前更加坚定了，很好。”他似乎看穿了林砚刻意不提的艰辛，却没有点破，“谷主已等候你多时，去吧。”
林砚来到云霞殿，谷主依旧坐在那张古朴的宝座上，只是头发似乎更白了些。看到林砚，他微微一笑：“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们失望。”
林砚将灵晶取出，放在殿中石台上，光芒亮起，星图再次浮现。谷主看着星图，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凝重，还有一丝释然。
“三百年了，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谷主长叹一声，“当年玄真子前辈封印界门后，将尘缘玉与灵晶碎片交予云霞宗保管，嘱托若界门有异动，便需寻齐三灵，重铸镇界塔。只是此事太过重大，历代谷主都只敢将其记载在隐秘卷宗中，没想到真会有应验的一天。”
“谷主知晓镇界塔的铸造之法？”林砚惊喜道。
“卷宗中略有提及，”谷主点头，“重铸镇界塔，除了三灵之力，还需‘九天息壤’与‘星辰铁’两种主材，这两种灵材只在极西之地的‘万仞窟’中存在，那里环境恶劣，堪比幻海渊。”
林砚将“九天息壤”与“星辰铁”牢记在心：“弟子明白，三年后前往西漠，定会绕道万仞窟，寻得这两种灵材。”
谷主看着他，忽然道：“你可知，为何玄真子前辈会将如此重任交予云霞宗？”
林砚摇头。
“因为云霞宗的开山祖师，便是玄真子前辈的亲传弟子，”谷主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祖师爷曾留下遗训，说尘缘玉的真正力量，不在于防御或攻击，而在于‘传承’——传承前辈的意志，传承守护的信念。你之前过于依赖玉佩的力量，便是本末倒置了。”
林砚心中一震，这才明白谷主的用意。他之前刻意不用尘缘玉，竟是歪打正着，契合了祖师爷的遗训。
“弟子受教了。”
“嗯，”谷主满意地点点头，“云霞谷后山有一处‘静心崖’，崖壁上刻着祖师爷的修炼心得，你去那里闭关吧，三年后，我希望看到一个能独当一面的林砚。”
林砚躬身行礼，退出云霞殿。雪团跟在他身后，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决心，脚步也变得沉稳了许多。
来到静心崖，崖壁上果然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字迹苍劲，蕴含着淡淡的灵力。林砚盘膝坐在崖下，逐字逐句地研读，时而蹙眉沉思，时而豁然开朗。
他将祖师爷的心得与自身经历相结合，渐渐明白了“道在己心”的真正含义——法器终究是外物，唯有自身修为与道心足够强大，才能在面对任何困境时屹立不倒。
时光荏苒，三年时光如白驹过隙。
静心崖下，林砚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体内传来雷鸣般的声响——炼气大圆满！
这三年来，他从未动用过尘缘玉，完全依靠自身毅力，在静心崖悟道、修炼，终于触摸到了筑基期的门槛。
雪团也长大了不少，身形如幼狮般矫健，周身灵火隐现，已是三阶妖兽。
林砚抬头望向西方，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三年之约，是时候赴了。”
他纵身一跃，从静心崖跳下，身形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疾风步施展到极致，朝着西漠的方向疾驰而去。
前路依旧漫长，挑战依旧严峻，但林砚的心中充满了力量。这股力量，来自于三年苦修的积累，来自于对道心的坚守，来自于那份传承了千年的守护信念。
尘缘玉在怀中静静躺着，不再是他唯一的依仗，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提醒着他为何出发，为何而战。
西漠的风沙，正在远方等待着他。而他知道，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