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大师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示意孙伟伸出手。孙伟毫不犹豫地伸出左手中指。闫大师手起刀落,在孙伟指尖割开一道口子,殷红的鲜血立刻涌出。他用一个粗糙的陶碗接住滴落的鲜血。
接着,闫大师用一支新毛笔,饱蘸了这鲜红的血液,在一张特制的黄裱纸上奋笔疾书。
杰西卡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一股强烈的生理不适感涌上来。她强压着恶心和恐惧,又悄无声息的向前挪动了几步,终于看清了纸上那触目惊心的字迹:
“坤载含冤,卯酉断亲。铁枷锁魄,永镇槐阴。”
虽然无法完全理解这些字句背后的含义,但结合眼前所见的景象:倒扣在桌底的香炉、被铁钉贯穿头颅的祭品、缠绕符箓铁链的老槐树、压碑的“井”字青砖、倒插在泥土中的带刺幡杆、悬于细枝上的沉重铜锁……以及此刻这用鲜血书写的符咒,所有观察到的这些怪异的细节都在告诉她:这绝不是正常的祭奠!
她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上头顶,头皮阵阵发麻。她不动声色的缓缓向后退去,直到退到人群外围,确保不会被注意到,才飞快的掏出手机,拨通了张夏的电话。
“师父!”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坤载含冤,卯酉断亲。铁枷锁魄,永镇槐阴。’这段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听筒里传来张夏冷静的声音:
“‘坤’,在八卦里通常指代大地,象征厚重、孕育。‘坤载含冤’字面可理解为‘大地承载着冤屈’。”
“‘卯酉’,在时辰上指代清晨五至七点和傍晚五至七点,是阴阳交接、气场转换的混乱时刻。‘卯酉断亲’字面是‘在卯酉之时断绝亲缘’,或象征一种彻底的割裂。”
“‘铁枷锁魄’,就是字面意思,用铁制的枷锁禁锢魂魄。‘永镇槐阴’……槐树自古被认为容易聚集阴气,‘槐阴’指的就是槐树下的阴煞之地。整句话连起来看,大意似乎是:大地承载着冤屈,我要在阴阳混乱之时与之彻底断绝联系,并用铁枷锁住魂魄,让它永远被镇压在这棵槐树下的阴煞之地。”
张夏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这个解读起来指向性很强,而且非常决绝。是针对谁的?你遇到什么事了?”
“事情有些复杂……”杰西卡沉思了一会,脱口而出:“我是在一个祭奠仪式上看到的,是这里的运营总监叫孙伟,在祭奠他母亲,他是咱们市的知名企业家,每年都会大张旗鼓的回来祭母……”
“这个人我知道,风评还不错……”张夏的声音明显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即补充道,“母亲?哦,对了……‘坤’在特定语境下,也可引申为女性,尤其是母亲。如果是在祭母的场合……那‘坤载含冤’很可能就是指‘母亲蒙受冤屈’。”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母亲蒙受冤屈,却彻底断绝亲缘,锁魄永镇……这是什么深仇大恨?”
杰西卡一时语塞。孙伟那温和的笑容、体贴的点菜、对古镇项目的侃侃而谈,与眼前这个诡异残酷的仪式形成了巨大的撕裂感,这种反差让她感到一阵强烈的失真。
“我觉得……孙伟他人……表面看起来还不错,”杰西卡艰难的组织着语言,“他每年都回来祭母,是出了名的孝子……会不会……”她脑中瞬间闪过闫大师那张装神弄鬼的脸,“会不会是那个闫大师!就是昨天我们在宝龙广场见过的那个算命骗子!就是他在操办整个祭奠仪式,你也知道他的水平,孙伟可能根本不懂这些,以为这样能安抚母亲或者求福?结果被这个半吊子水平的大师给坑了。”
“嗯,如果是他的话,的确不排除这个可能。”张夏的声音依旧保持着令人安心的冷静,“不过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再观察观察,保持警惕,注意安全。”
“好,我明白。”杰西卡深吸一口气,挂断了电话。
她定了定神,再次望向那棵老槐树。此时的仪式似乎已近尾声,闫大师正指挥着几个弟子,将那些堆积如山的纸扎品,包括那些令人不安的青黑色的阴兵,逐一投入一个巨大的铁盆中点燃。
火焰窜起,发出噼啪的爆裂声。浓烟滚滚而上,扭曲了空气,让那些燃烧的纸人轮廓显得格外诡异。一股混合着焦糊的烟雾随风飘来,杰西卡忍不住掩鼻干咳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击了她。眼前的景象似乎有些晃动。紧接着,她的耳边响起了一阵嗡鸣声,就像剧烈运动后血液冲上头顶的感觉。在这嗡鸣声的底层,似乎还夹杂着一些极其模糊的声响,像是很多人压低了嗓子在很远的地方同时说话,但完全分辨不出任何清晰的词句。
是太累了,还是被这烟呛到了?杰西卡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她勉强支撑着,看到孙伟依旧保持着虔诚的跪姿,一动不动的面对着燃烧的火焰,跳动的火光照亮他肃穆的侧脸。一个弟子正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腔调,高声颂念着完全听不懂的经文或咒语。
不能再待下去了!杰西卡心里想。这地方气氛太怪,烟也大,再待下去自己可能真要晕倒了。她强忍着剧烈的眩晕和耳鸣,也顾不上和孙伟打招呼,不动声色的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的沿着来时的那条土路,向古镇方向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杰西卡终于回到了鼎丰门大饭店。强烈的疲惫感席卷了她,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摸回了二楼的“墨菊”雅间,反手锁上门,连衣服都没力气换,便一头栽倒在柔软的大床上。
几乎是瞬间,她就陷入了一种昏迷般的睡眠。这一觉睡得极沉,连梦都没有。
当杰西卡被一阵难以言喻的昏沉感唤醒时,房间里已是一片漆黑。她在床头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手机,刺眼的屏幕光在黑暗中亮起,显示的时间让她瞬间清醒了大半:
23点47分。
“天……我居然睡了这么久?”她低呼一声,迅速坐起身。剧烈的动作让眩晕感再次袭来,脑袋里那根细针般的刺痛感也更加明显。
“连晚饭都错过了……我这是怎么了?”她揉着太阳穴,不禁想起白天那位杨医生的话,“难道这就是缺铁性贫血的反应?怎么会突然这么严重?”
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微凉柔软的地毯上,走到窗边,试图寻找一点清新的空气。“唰”地一下,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窗外,古镇的灯火几乎已全部熄灭,陷入一片广袤的黑暗之中。只有极远处零星几盏仿古路灯,散发着有气无力的昏黄光晕,勉强勾勒出近处的模糊轮廓,与白天的喧嚣繁华相比,此刻的寂静仿佛另一个世界。
她推开窗户,微凉的夜风涌入,带着草木和露水的气息,让她稍微舒服了一点。她正准备深吸一口气……
“唉……”
一声极其凄楚哀怨,却又清晰无比的叹息声,轻轻的飘了过来。
那声音仿佛就贴着她的窗棂响起,又像是从楼下花园某个黑暗的角落里幽幽传来。声音里蕴含的悲凉和绝望感,穿透了寂静的夜,直接钻进人的骨髓里,让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