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大娘眼见杰西卡脸色煞白,眉头紧锁,不由得更加担忧,声音也急促了几分,“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住哪儿啊?这兵荒马乱的,天又快黑了,可不敢一个人在外头乱晃。要不,我让我家老头子送你回去?唉,这世道,太不太平了……”
大娘絮絮叨叨的关切,将杰西卡从混乱的思绪中猛地拽了出来。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不管现在身处何地,是何境况,首要任务是稳住心神,获取信息,确保自身安全。
她迅速调整表情,努力挤出一个还算得体的微笑,顺着大娘的话接了下去:“谢谢大娘关心,我没事,我住在鼎丰门大饭店,过来这里是想找我的未婚夫,他是这儿的报社记者。”
“哎哟,怪不得呢!”大娘闻言,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拍了一下大腿,“我就说嘛!这长相,这通身的气派,一看就像是南边来的大户人家的小姐!我们这儿是北方,入了冬,这天儿又干又冷,风跟刀子似的!你穿得这么单薄,肯定是冻坏了身子骨,这才开始说胡话了!”
经大娘这么一提醒,杰西卡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股实实在在的寒意。傍晚的北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扑在人身上,刮在脸上生疼。她下意识的紧紧抱住了双臂,身体微微发抖。此刻她才恍然想起,杨经理介绍游戏背景时,确实提到过游戏的时间设定是1942年的冬天。
大娘见状,脸上掠过一丝心疼,连忙转身钻进了身后那间低矮昏暗的杂货铺。铺子里光线晦暗,货架上零星摆着些日用品,透着一股拮据的气息。不一会儿,她手里捧着一件半旧不新、但浆洗得干干净净的厚实棉袄走了出来。
“来,姑娘,快赶紧披上!千万别嫌弃,”大娘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哽咽,“这……这是我闺女以前穿的……”她粗糙皲裂的手掌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摩挲着那件棉袄的布料,眼圈瞬间就红了,声音颤抖着,“她去年……唉……被那些天杀的鬼子兵给……糟蹋了……后来……她想不开……就没了……”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充满了无尽的悲恸。
杰西卡的心猛地一揪,所有的疑虑、恐惧和时空错乱的眩晕感,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强烈的、源自人性本能的共情与悲伤所取代。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那件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和无尽悲痛的棉袄,郑重地披在身上。一股混合着阳光晾晒过后的暖意和淡淡皂角清香的温暖瞬间包裹了她,驱散了身体的寒冷,却让她的心更加沉重。“谢谢您,大娘……”她的声音也有些沙哑,鼻尖发酸。
“你住鼎丰门是吧?路可不近呐。”大娘用力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强打起精神,转换话题试图冲淡悲伤,“我让我家老头子拉车送你过去吧。他以前就是跑黄包车的,腿脚利索着呢,对这一片熟得很。唉……自打闺女出了那档子事,他气不过,跑去跟那些日本兵理论……结果,被那些畜生给割了舌头……现在说不了话了,也不识字,再也拉不了客了,只能在报社帮着打打杂、扫扫地,混口饭吃……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方……”
杰西卡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刚才在报社二楼见到的那位沉默佝偻的老人。原来他那木然的表情背后,隐藏着如此惨痛屈辱的经历。这一刻,什么幻境、游戏、Npc的设定,在她心中彻底模糊。眼前这位善良朴质的大娘,和那位背负着血海深仇的老人,带给她的冲击是如此真实而沉重。他们仿佛就是活生生在乱世硝烟中艰难挣扎求生的普通人,那份深切的苦难和质朴的温暖,都真切得令人心痛。
大娘转身快步上楼,不一会儿,带着那位老人下来了。老人一下楼,目光就直直的落在了杰西卡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她身上那件无比熟悉的棉袄上。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浑浊无神的眼睛瞬间瞪得极大,死死地盯着那件衣服,嘴唇剧烈地的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呜呜呜”的哽咽声,两行浑浊的泪水毫无预兆的滚落下来,划过他沟壑纵横的脸庞。
杰西卡站在原地,只觉得鼻尖一酸,眼眶迅速发热。她用力抿住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忍着那股几乎要将她淹没的酸楚。
老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用力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深吸了几口粗气,努力平复着情绪,然后默默地走到墙角,推出一辆看起来有些年头、却擦拭得干干净净的黄包车,对着杰西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杰西卡沉默的坐上黄包车,心情无比沉重的向大娘告别:“谢谢您,大娘……您是个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然而这句话在此情此景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大娘站在店门口昏暗的光线下,微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她勉强笑了笑,那笑容里充满了苦涩:“唉,啥好报不好报的……这世道,能活下来就不易了……就盼着多做点善事,积点阴德,让我家苦命的小宝在下面……能少受点欺负,来世……能投个好胎,别再遭这罪了……”
黄包车在寂静的街道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单调声响,老人拉车的背影在浓重的暮色中显得格外瘦削。一路无话,只有车轮碾过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发出的声音,以及老人压抑而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回到灯火通明、仿佛另一个世界的主街区,杰西卡下了车,不由分说的从随身小包里掏出十几块沉甸甸的大洋,硬塞到了老人的手里。老人惊慌的“呜呜”叫着,拼命摆手推拒。杰西卡却不再给他拒绝的机会,转身飞快的跑进了鼎丰门饭店那扇旋转玻璃门。
她现在有更紧迫的事情必须要立刻确认。
冲回二楼自己的客房,她猛地推开房门,房间内部的硬装陈设,那仿古的家具、厚重的窗帘,似乎没有太大变化。然而,当她急切地环顾四周,心却瞬间沉到了谷底:她带来的那个行李箱不见了,床头柜上正在充电的手机、包括墙壁上那个巧妙隐藏的USb充电接口,还有桌面上她自己摆放的现代包装的护肤品……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幸好她还随身携带了一些大洋。否则,在这种疑似穿越的境地下,她可真就寸步难行了。
对了,还有手环!如烟说过这个游戏手环有紧急联系功能。
她立刻抬起手腕,按照之前如烟教导的方法,长按手环侧面的按钮十秒钟。果然,手环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我是杰西卡,能听到这段留言的话,请立刻想办法找到我,或者叫醒我。”
松开按钮,手环只是再度一震,便再无任何反应。杰西卡也没感到多少失望,这和她预想中的结果基本一样,本来也没抱太大的希望。
现在,一个最根本、也最令人毛骨悚然的问题再次浮上心头:这里……到底是真的1942年的民国?还是一个基于强大未知能量构筑出来的、极度逼真、甚至能篡改物质构成的虚拟幻境?眼前的桌椅、床铺的木质纹理、甚至空气中漂浮的微尘,触感和气味都如此真实;窗外鼎丰门广场上喧嚣的人声、黄包车的铃铛声、小贩的叫卖声,也清晰可闻。还有刚才那位大娘和老大爷……他们带来的情感冲击是如此猛烈,甚至真实得让她感到窒息。
她走到窗边,推开镶嵌着老式玻璃的窗户,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穿着各色民国服饰的人群,心中一片茫然。下一步该怎么办?如何回去?
就在这时,房间角落里那座黄铜打造的落地摆钟,突然“铛”的一声敲响了,声音沉闷而悠远。
已经是晚上八点整了。
这钟声像是一道指令,瞬间让杰西卡产生了一阵明悟。对了,还有接头任务!
事到如今,似乎只有跟着剧情走,或许是唯一能主动触及核心、找到破局线索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