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拾如往常十几年般熟练的收拾桌上的剩菜残羹,两个孩子乖巧的帮忙,杜蓝看着这一切,不觉得眼中又是一热。
从她遇到他的第一天,她就知道,他不会属于这里,她就知道,他总有一天要远离。
只是,这一天来的太突然,来的让人如此措不及防。
父子三人收拾了碗筷,又烧了热水,江拾给两个孩子兑好了洗澡水,等两个孩子熟睡时,已是月上中天。
屋中的那盏油灯,发出的光,算不得明亮。
但,他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其实,他不需要思考,内心深处已经有了答案。
尽管这十四年忘却前尘,但,他否认不了这十四年与杜蓝相处的点点滴滴,否认不了两个儿子,否认不了亲情,否认不了对杜蓝的感情。
杜蓝侧身躺在床上,背对着油灯,油灯的光晕在她肩头投下朦胧的影子。
他看不到她的面容,但,他知道,杜蓝定是没有睡着。
褪去外袍,他轻缓地躺下,从背后环住她纤细的腰肢。
指尖刚触及温热的肌肤,杜蓝忽然转身扑入他怀中,泪水如断线的珠玉簌簌滚落,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江拾心头一颤。
十四年来,他从未见过她落泪。
那呜咽声起初如蚊蝇般细微,却逐渐化作哽咽的浪潮,他慌乱地抬手擦拭,指尖所触皆是滚烫的泪痕,越擦,那泪水便越如洪水决堤般汹涌。那小声的啜泣,也渐渐变大。
怀中人儿的哭声撕扯着他的心弦,他索性低头吻住那颤抖的唇瓣,将呜咽堵在喉间。
杜蓝却突然化被动为主动,翻身跨坐于他腰间,吻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泪水在唇齿间交融,又渐渐被炽热的温度蒸干。
她十指紧扣住他的手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他衣襟的系带,油灯的光晕摇曳着,床帐间人影交错,只余下细碎的声音与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在寂静的夜里织就一曲旖旎的暗潮。
也不知是不是这夜太短暂,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江拾还没能找到机会和杜蓝说离开之事。
杜蓝仿若一只慵懒的猫儿,蜷在锦衾间酣然入睡,脸颊染着醉人的陀红,呼吸绵长而均匀。
江拾望着她,轻叹一声,指尖轻柔地替她理好微乱的衣襟,又掖了掖被角,这才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出。
屋内灯光摇曳,映着杜蓝阖上的眼睑。
可待脚步声远去,她竟悠然睁开双眸,眸中哪里还有半分倦意?
分明是狡黠的流光在瞳仁里流转,她唇角微扬。
江拾以为杜蓝会睡到中午,没想到,他刚做好早饭,杜蓝就打着哈欠出来了。
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吃完饭,江拾就把两个儿子也叫进了屋内。
杜蓝见状,心头骤然一紧,慌忙起身,推搡着杜晓辰和杜晓陌往外走去:“晓辰,快带着弟弟去田里摘些新鲜的菜蔬。”
晓陌懵懂应下,提着竹篮,跟着一脸凝重的哥哥,匆匆跑向院外。
脚步声渐远。
江拾心中有些发沉,等两个孩子走远,他看了一眼杜蓝,才缓缓开口:“蓝儿,昨日来的三人是我昔日旧友,我们带着晓辰和晓陌跟着他们去其他大陆吧。”
杜蓝闻言,定定的望着江拾,“可,我和晓辰,晓陌都没有灵根,无法修炼。你忘了之前我带着他们两个测灵根的事情了?”
这些江拾自然知道,幽密村中的孩童,满三岁,便可带到村中祠堂处测灵根。
江拾记得,他说抽空和杜蓝一起带着孩子去测灵根,可,两个孩子的灵根都是杜蓝一个人带着过去测的。
他当时没了记忆,不知自己有无灵根,只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半年多才能起身。
况且他后来又娶了杜蓝,更加没有了修道的心思。他自己也从未去祠堂测过灵根。
他也明白杜蓝的意思,她是怕他们这般的凡胎肉体,即便到了其他大陆,又能如何?
她怕,他们成为自己的累赘!
“不用担心,昨日那个叫陈安安的是个炼丹师,她定能炼制出可以益寿延年的丹药,说不定,以后还能找到办法,给晓辰和晓陌找到修炼的道路法门。”
他上前一步,牵起杜蓝的手,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我的朋友们,定能护我们周全。我也会努力修炼,护你们娘仨一世周全。”
杜蓝在幽密村也是孤家寡人一个,所以,江拾觉得,她一定会和自己一起走。
但是,没想到,杜蓝却摇了摇头。
“可夫君,你如今只是炼气期,需要朋友们保护,再加上我们三个,实在不便,其他大陆危险重重,我和孩子只会拖累你,你修炼都无法安心。”
见江拾欲张口再说,杜蓝伸出一根手指,轻按在他的唇边。
“你先跟朋友去,我带着孩子在幽密村等你,等你到了元婴境有了自保之力,再回来接我们。”
这次江拾却半天没有开口,杜蓝忽闪忽闪的眨着眼睛,三十多岁的人,却仍如少女那般俏皮可爱。
江拾喉结微动,终是长叹一声,目光如炬般锁住她的双眸:“蓝儿,你怎知我是炼气期?”
他注意到,杜蓝的眸底闪过一瞬的慌乱,但又被她蒲扇般的睫毛遮掩。
“呃,是。是当初给你看诊的郎中说的,他说你有体内有修为,但是在这里没有灵气,你也没法修炼。”
江拾仍是一言不发,盯着杜蓝的脸,似要将她看穿。
杜蓝被他看的不自在,偏过头去,却听江拾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杜蓝,你爱我吗?晓辰和晓陌是我的孩子吗?”
杜蓝猛地抬头,眸中是不可置信,是愤怒。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晓辰和晓陌不是你的孩子还能是谁的孩子?我杜蓝在你眼中是个什么样水性杨花的人?”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带着孩子跟我一起走,不要说什么为了我,怕连累我的朋友,我朋友是渡劫强者,你想连累也连累不了!”
杜蓝一时被江拾的气场摄住,他立于堂中,眉峰如剑斜飞入鬓,双目灼灼似含星火,脊梁挺直如苍松傲立风雪,目光都似能洞穿人心。
这是她的男人!
她见过他因伤痛蜷缩,指尖颤抖的脆弱;见过他第一次下厨时手忙脚乱的笨拙;见过他在田间劳作后随地而坐的疲惫;也见过他面对两个孩子,温柔得仿佛能融化整个冬天的耐心。
她见过他所有不为人知的、平凡的、带着烟火气的模样。
可如今,
恢复了记忆的他,才是真实的他!
她想,两个儿子看到爹爹这般模样,心中的崇拜之感只会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