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言蛊尚在沉睡,赤红的身躯蜷缩在白玉罐底,须得三日朱砂喂养方能苏醒。
祈安将玉罐收入暗格,指尖在案几上轻叩。
算了算时间,待真言蛊苏醒,账本差不多也送到京都了。在此之前,得先去迎春楼探清情况。
……
夜色如墨,玉轮斜挂檐角,为飞檐上蹲守的石狻猊镀了层银边。
朱漆绣楼灯火通明,檐下悬着的琉璃宫灯在夜风中轻晃,将“迎春楼”三个烫金大字映得忽明忽暗。
正门处,两个龟奴正搀着位醉醺醺的锦袍客商进门。楼里飘出缕缕甜腻的暖香,混着酒气,熏得路人都不自觉放慢脚步。
二楼花厅,十二扇云母屏风隔出数个雅座。有位穿丁香色罗衫的姑娘正在抚琴,纤指拨过冰弦时,眼里乘着笑意,满脸从容。
临窗的席位上,几个身着华服的男子正举着夜光杯劝酒,推搡间,杯中的琼浆泼洒在桌布上,晕开一片暗色……
楼顶飞檐暗处,一只夜鸦突然惊起。它掠过三楼那扇半开的雕花窗时,瞥见里头鸳鸯帐幔低垂,地上散落着扯断的珍珠项链,一颗浑圆的南珠正巧滚到月光里,泛着凄清的光。
一抹窈窕身影借着夜色的遮掩,轻盈地掠过迎春楼后院的假山。
祈安身着竹青织金锦缎衣裙,面上罩着层轻纱,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眸子。
她足尖轻点,如猫儿般灵巧地攀上二楼廊柱。腰间悬着的青玉禁步早已被收入袖中,行动间竟未发出半点声响。
祈安沿着迎春楼二楼的回廊快步前行。
廊间烛火昏暗,两侧厢房内不断传出男女的调笑声和酒杯碰撞声。几个醉醺醺的男子摇摇晃晃地从对面走来,祈安敏捷地侧身避开,顺势闪到一根廊柱后面。
待人走远,她迅速来到一扇门前。指尖在雕花门板上轻轻一推,木门应声而开。
祈安闪身入内,反手将门轻轻掩上。
屋内暖香氤氲,几个女子正围坐着闲谈。她们身着各色轻纱罗裙,有的披着杏色薄衫,有的系着杏红抹胸,发间珠翠随着轻笑微微晃动。
忽听门扉轻响,几人同时转头,见一位陌生女子立在门口,不由一怔。
“哟,这是醉糊涂了?”穿着柳绿襦裙的垂碧掩唇轻笑,“姐姐们这儿可不接女客,快些去别处罢。”说罢便要转身。
却见来人并未离去,反而缓步走近。烛光映照下,可见她身着竹青色绣银竹纹的束腰长裙,面覆轻纱,发间只簪一支玉簪,通身气度与这烟花之地格格不入。
“今日来是想听曲子,不知几位姑娘可愿献上几曲。”祈安开口,嗓音清冷。她从腰间锦囊取出一锭雪花银,轻轻搁在案几上,“这是赏钱。”
银锭落在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几位姑娘眼神顿时变了,彼此交换个眼色。垂碧最先反应过来,殷切地迎上前:“原来是位雅客!姐妹们,还不快备琴箫?”
穿着杏红抹胸的绛桃已搬来绣凳,一旁穿着鹅黄襦裙的金雀则忙着斟茶。
茶香混着脂粉气在屋内弥漫,祈安看着她们殷勤的模样,唇角几不可察地松了松。
烛火摇曳,流萤抱着琵琶斜倚在绣墩旁,指尖在弦上轻轻一拨,漾开几个清越的音符:“奴家名唤流萤,不知贵客想听什么样的曲子?”
祈安指尖在茶盏边缘缓缓摩挲,目光扫过屋内几位姑娘期待的神色:“几首时兴的便好。”
“好嘞!”
琵琶声如珠落玉盘,金雀执着一支紫竹箫相和,曲调缠绵婉转。
却见祈安忽然将一整个织锦钱袋搁在案几上,沉甸甸的份量让红木桌面都微微一震。
“我今日前来,还有几个问题想问。”祈安的声音混在乐声里,却格外清晰,“这是额外的价钱。”
绛桃斟茶的手猛地一颤,茶水泼洒在锦缎桌布上。
她们何曾见过这样阔绰的客人?她们这屋子里的人平日里接的多是些寒酸书生或小商贩,得的赏钱还不够买盒像样的胭脂。更别提妈妈还要抽走七成,剩下的连换季裁衣都捉襟见肘。
流萤的琵琶声戛然而止。几位姑娘交换着眼色,最后还是垂碧先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雀跃:“姑娘尽管问!“她殷切地往前挪了挪,“我们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绛桃悄悄捏了捏钱袋,指尖触到里头硬梆梆的银锭子,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直接取来攒盒,将最好的龙眼干果堆到祈安面前:“您先润润嗓子~”
琵琶声再次响起,面纱下的唇微微开合:“你们可听说过揽月公子?”
“揽月公子谁人不知?出手阔绰,兴头上来时,豪掷千金是常有的事。”绛桃倾身向前,脸带笑意,“听翠微轩的姐妹说,上月他兴起时,直接将一匣子东珠撒在台上——“她手指在空中划了个弧线,脸上满是艳羡,“那珍珠滚得满屋子都是,姐妹们捡都捡不过来呢!”
又见她哀怨道:“只是我们这屋中的人,连近前奉茶的资格都没有。”
祈安微微颔首,又问道:“他一般何时来?”
垂碧柔声答话:“好似并无固定时间。”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每月十五他一般会来。”
“没错,那几日妈妈总会弄出好大动静。”金雀放下笛子,柔声开口。
十五?与徐寅说的日子一样。
祈安指尖在茶盏边缘摩挲:“这月十五将至,楼中可有什么动静?”
几人略微思索,垂碧率先答道:“有的,今早我瞧见妈妈带着云岫和舒颜进了内室,她们可是迎春楼的头牌。”
“我还见后巷堆着好几车醉仙酿!”金雀也想起什么,“那是揽月公子常点的酒。”
“这排场——“绛桃染着蔻丹的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唇边扬起弧度,“除了那位爷,还能有谁?”
其余几人连声附和。
“今日就到这吧。”祈安缓缓起身。
面纱下眸光微闪,她朝众人略一颔首,衣袂翻飞间已转身离去,裙摆扫过门槛,如一片暗夜悄然退场。
“这位贵客怎的尽打听揽月公子的事?”绛桃嘴里说着,手却迫不及待地解开钱袋。
垂碧拿起桌上的银锭子,开口说道:“贵人的事,与我们何干,只管满足他们的要求就是。”
“就是!巴不得多来几个事少钱多的主呢。”金雀一把抢过钱袋往案几上一倒,银锭碰撞声里混着她的轻笑,“姐妹们快来分分,赶明儿我可得打副新头面!”
流萤走过来,眼中藏不住的欢喜,压低声音提醒:“可不能让妈妈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