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琰将她的手拢在掌心,那纤细指节在他宽大掌中更显小巧。他缓声道:“益州确有听雨堂镖局,还是总局,总掌事也姓柳。但那处似乎只是个空架子,是障眼法。”
他解释:“内里人手稀落,行镖次数寥寥,于当地亦声名不显,显是有意遮掩。近几月来并无大动静,只偶尔接些零星小生意。”
祈安眉尖轻蹙:“难道不在益州?那他们究竟藏于何处,竟能隐得如此之深……”
她低叹一声,“想要寻其真正根基,恐怕还要多费周章。”稍顿片刻,她又道,“他们近来动静本就少,自上次指令之后,就没有消息再传来。”
褚琰却话锋微转:“但是他们在北疆,最近倒有了些动作。”
祈安眸中掠过些许讶异,不由坐直了身子,目光凝向他:“北疆?”
“昨日接到消息,有一批军械欲暗中运出大凛,直指大胤。而他们所选的路线,正是我先前查获过的那条旧道。”
祈安略作思索,随即问:“他们是刻意为之?”
褚琰颔首,语气渐沉:“那批军械出自潞州,正是听雨堂早与施家谈好的交易。单论数目,已足够坐实通敌之罪。”
祈安顿时明白其中关节,“听雨堂此番……是要将二皇子一党彻底清下局了。”
“不错。”褚琰摩挲着她的手背,“褚琛本就成不了气候,于听雨堂而言更有构不成威胁。先前若施贵妃得手,成功将我除去,或许听雨堂尚会留他用以制衡皇兄。然而事败,留着也是多余——不如及早铲除,以绝后患。”
“不过……”他话音稍顿,眼底寒光微现,沉缓道,“他们这步棋,走错了。”
祈安看向他:“如此说来,殿下是不打算顺他们的意了?”
褚琰颔首,眼底凝着讥诮:“他们太过小瞧那对母子在皇帝心中的分量。纵然此事闹开,父皇如若想要压下,不过寻个替罪羊顶罪即可,根本伤不到施家。”
祈安深以为然。上回潞、惠二州风波滔天,皇帝岂会不知施家涉身其中?可最终还是依照施家的说辞,将罪责尽推开。而施家众人也不过禁足于京,施贵妃与褚琛更是未损分毫。
就连施贵妃假意以“治家不严”自请其罪,亦被皇帝拦下。至于褚琛与严家联姻之事,自始至终都未受影响。想来待褚琛大婚之日,施家众人禁足之罚,也将会顺势而解。
祈安默然片刻,还是轻声问道:“为何陛下对施贵妃会……”她斟酌须臾,方道,“恩宠至此?”
褚琰指尖微滞,一时无言,似在细理思绪,末了唇角勾起一抹讥讽:“或许,是真存有几分情意。”
他话音稍落,又补充道:“当年他还是瑞王之时……”
“瑞王?”祈安打断他,有些诧异。
“是。”褚琰颔首,声线平淡地解释,“他登基之后,便将那封号赐给了他的儿子。”
“他”自然是指皇帝。
褚琰语气淡漠得仿佛在说他人的事,祈安虽不清楚他的全部过往,但零星听闻的片段,倒也能让她隐约懂得这份疏离。
只是……他究竟历经了些什么,才会对亲生父亲如此疏离?
正思忖间,却听褚琰又道:“他当年尚未迎娶母后时,便已与施家女立下婚约。听闻,二人还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祈安顺着话头追问:“那后来为何……”话未说完,意思却很明了——为何最终娶的是皇后,而非施氏?
褚琰声线渐凉:“那时他还只是王爷,储位未定,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他的权势却远不及其他皇子,而秦家,是当时最能助他夺嫡的倚仗。”褚琰言至此处,喉间溢出一声轻嗤,“故他毫不迟疑弃了施家女,转求秦氏之婚。”
“待他真的君临天下后,又强行将施家女接入宫中,册为贵妃。许是心存弥补的念头……这些年来给予她的恩宠,六宫之中,无出其右。”
听完这番往事,祈安只觉心头沉重——为了那至尊之位、无上权势,皇后是他权衡之下的抉择;而施贵妃如今虽得殊宠,却先遭弃置,后被强纳,是他私心的附庸。
两个女子的半生,竟皆困于同一人的权欲之中。
难怪徐蕙曾说天家最是复杂,外人只见权势倾轧,内里藏的,尽是被碾碎的心魂与年华。明争暗斗从来腥秽,却总有人争破头也要踏入那旋涡之中。
许是那九五至尊之位、至高无上之权,实在太过诱人,诱人得……让人忘却其间浸染的血与泪。
……
夜色深沉,东宫寝殿内烛火昏黄。
孟紫璇卸去钗环,正对镜梳理最后一缕青丝,准备就寝。
待她换上素绢寝衣,转身要向榻畔行去时,忽闻殿门处传来轻响。她只当是守夜宫人,还疑惑那人为何未按规矩通传,于是转身望去,却见一道身影逆光而立——竟是褚珵。
孟紫璇眸中顿时盈满惊喜,快步上前相问:“殿下怎会此时前来?”
他今夜不是该宿在其他嫔妃宫中?
褚珵没说话,上前欲将她揽入怀中,孟紫璇却侧身避开,指尖朝他身上锦袍虚虚一点。
褚珵顿时会意,低笑一声抬手解开玉带,将外袍叠置于一旁妆台,转身再次靠近时,终于将她稳稳圈进了怀里。
孟紫璇指尖轻抵在他温热的胸膛:“殿下还未答妾身的话呢?”
褚珵垂首望向怀中人,一本正经的说:“今日你不是随母后见了那位姑娘?所以今夜特来向你打听情况。”
孟紫璇眉尖轻蹙,稍稍拉开两人距离,抬首望他:“可午后妾身欲向殿下回禀时,你分明说‘明日再议’……”
怎的忽然又改了主意?
“明夜我本就要来,还是今夜最好。”说完还煞有其事地点头。
见他眼底笑意流转,孟紫璇心下明了:“殿下是故意的,”她抬手轻捶在他肩侧,“你可真是幼稚。”
语罢又故作正色:“若教旁人知晓,怕又要说妾身骄纵,独霸殿下恩宠了。”
孟紫璇本是随口一句戏言,不料褚珵却收敛了笑意,神色沉凝几分,揽在她腰间的手也收紧了些:“宫中竟有此等闲语?”
话音未落,他又想起她今日随皇后出行之事:“母后可曾因此训诫于你?”
孟紫璇见他如此认真,忙抬手轻抚他微蹙的眉间,软声解释:“并无此事。母后待妾身一向宽厚,怎会因这等琐事见责?不过是些碎语闲言罢了。”
其余妾室觉得受了冷落,难免有人心生怨怼。
褚珵神色稍缓,指腹轻抚过她的脸颊:“母后未说便好。至于旁人言语,不必挂心,更无须隐忍。若再有此类闲话,直接告知于我,”他声音低沉,“余下之事,交由我来处置。”
孟紫璇看着他,眼底漾起温柔涟漪。
他终日忙于东宫与朝堂政务,早已分身乏术,这些后宅琐事实在不该再扰他心神。况且她既为太子妃,有些事情本就该自行承担。
而此刻能得他这番维护之言,便就够了。
褚珵却倏然收拢手臂,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嗓音低哑:“对不住……嫁与我,让你受委屈了。”
这话让孟紫璇心头猛地一软,指尖不由自主地攥紧他的衣料,她鼻尖微酸,抬手回抱住他:“能嫁与夫君,是妾身此生之幸,何来委屈……”
褚珵仍静静拥着她,未再言语。
孟紫璇怕他沉于歉疚,于是轻轻推了推他肩头,含笑转开话题:“你不是还要问孙姑娘之事么?”
他这才松开手,顺势牵着她走向床榻。
二人并肩卧下,锦被轻覆,孟紫璇方将今日的事细细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