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葬礼后的第七日,颜素裹着一件褪色的暗青斗篷,踏着半尺深的积雪,踉跄走向后山的竹屋。
枯枝在风中呜咽,犹如她心底无法宣泄的悲恸。
她瘦得脱了形,原本合身的衣裙如今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竹屋内,任琼正对着一卷医书出神,忽闻门外细微的动静。
开门刹那,寒风裹着雪花与颜素一同跌进屋内。
他几乎认不出眼前这个形销骨立的人儿。
“素素!”任琼瞳孔紧缩,声音里满是惊痛。
他急忙将她扶到炉火旁,触手之处皆是硌人的骨头。
颜素一言不发,只是抬起空洞的双眼望着他,那眼里曾经闪烁的星光已然熄灭。
“任琼...”她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没有母亲了。”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某种闸门,她突然扑进他怀中,放声大哭。
那哭声撕心裂肺,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一般。
“我再也没有母亲了!再也没有了!”她抽咽着,双手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襟,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任琼不知如何安慰,只能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
炉火噼啪作响,映照着颜素苍白如纸的脸。
他想起几日前父亲回府时那鄙夷的神情,想起那些不堪入耳的闲言碎语,胸口一阵刺痛。
“她走前还好好的,还嘱咐我天冷加衣...”颜素哽咽着,“为什么父亲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
任琼喉结滚动,那些哽在喉间的话,终究化作一声叹息。
他怎能告诉她,她那美丽的母亲是因与人苟合被当场撞见,才被侯爷逼着自刎的?
他怎能说,那日他父亲任大人与三皇子等人亲眼目睹了侯夫人与梁侍郎公子梁栋原的丑事?
“素素,吃点东西吧。”他最终只是柔声说,修长的手指抚上她凹陷的脸颊。
颜素木然地点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好。”
任琼刚想起身去准备吃食,却被她冰凉的手拽住。
“任琼,你告诉我,为什么?”她眼中含泪,那绝望的眼神几乎要将他的心撕裂,“几天前母亲还好好的,为何突然就没了?父亲还说母亲是因为疫病走的!为何父亲要说谎啊!”
任琼别开眼,不敢看她渴求真相的目光。窗外风雪更急了,拍打着竹窗,像是无数冤魂在哭嚎。
“侯夫人若是活着,定不愿见你如此。”他轻轻拍着她的手,“我去给你做些热粥。”
颜素终于松开手,任由他离去。
深宫之中,颜雪芸站在暖阁窗前,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
她身着素服,发间只别着一朵白绒花,那是为母亲戴的孝。
“还没有消息吗?”她问身后的宫女,声音里透着不耐。
“回娘娘,派去的人应该快回来了。”
颜雪芸纤细的手指轻叩窗棂。
她不像颜素那般天真,深信母亲会无故自尽。
定远侯颜卓最重颜面,若是母亲真的病故,他巴不得全京城都知道他痛失爱妻,怎会如此遮掩?
终于,掌灯时分,她派去查探的心腹太监回来了。
那太监跪在地上,眼神闪躲,汗珠从额角滑落。
“说!”颜雪芸声音转冷,“母亲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娘...”太监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有话快说!你是不想活了吗?”颜雪芸声音一凛,属于贵妃的威仪尽显。
“是,是贵妃娘娘!侯夫人...侯夫人是自刎而亡...”
颜雪芸瞳孔一缩:“原因呢?”
“听说...听说...”太监的声音越来越小,“是侯夫人与梁侍郎的公子梁栋原...苟合...苟合被三皇子和侯爷等一众官员亲眼所见。”
“苟合”二字如惊雷炸响在颜雪芸耳边,她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起来。宫女急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她。
“不可能...”她喃喃道,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绝不可能!”
然而,理智告诉她,这恰恰解释了一切——父亲异常的沉默,仓促的葬礼,以及不允许她们姐妹见最后一面的决定。
一生名誉比什么都重要的父亲,怎么会容许母亲在外找男人?
颜雪芸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冰冷刺骨,让满室宫人都不寒而栗。
“母亲啊母亲,”她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眼中再无半点温情,“这辈子,还是死在了男人身上!”
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永远对父亲翘首以盼的模样。
可即便如此,她怎能如此糊涂?怎能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事?
“颜素知道吗?”她突然问。
“颜五小姐似乎...还不知情。”
颜雪芸冷笑一声:“那就让她永远不知道为好。”
竹屋内,颜素小口喝着任琼熬的热粥,热气氤氲中,她苍白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雪越发大了,”任琼望着窗外,“今夜就留在这里吧,厢房一直备着。”
颜素摇摇头,“一会儿送我回府吧。”
听颜素这么说,任琼心中惊喜,素素竟让自己送她回去。
他开心的满口应下。
给她送回府中后,她坐在自己院中的屋子里,裹紧被子。
这府中安静的只能听见外面风吹动窗棂的声响。
“小姐,贵妃娘娘,贵妃娘娘给您捎了信。”春小把信递给颜素。
颜素眼中闪过惊喜,接过信来。
拆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母亲病逝,好自为之,勿再深究。雪芸。”
她拿着信的手微微颤抖,什么叫“好自为之”?是姐姐也要疏远自己?离开自己了吗?
什么叫“勿再深究”?她瞳孔猛地一缩,是,是姐姐知道了母亲的死因吗?
她知道为何不告诉自己?为何?她把手中的信揉碎,眼神逐渐冰冷!这个家!以后,再也不是她颜素的家!
在年关将近之时,梁侍郎家的小儿子梁栋原横尸街头的事不胫而走。
发现梁栋原尸体的那个清晨,雪下得正大。
他的尸体躺在一个阴暗的巷子里,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染红了周围的积雪。
最诡异的是,他的脸上凝固着一个极其惊恐的表情,仿佛死前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梁侍郎梁奇如遭雷击,他心中第一念头便是颜卓!一定是颜卓杀了他的儿子!
他想起那日侯府发生的丑事,想起颜卓那杀人的眼神,浑身不寒而栗。
梁夫人平日里最宠这个小的,她突然被人杀了,她得知消息便晕了过去。
醒来后,她哭得撕心裂肺,直嚷着要颜卓偿命。
令人意外的是,梁栋原被发现的当晚,凶手就被抓到了。
那是个在京城有名的嫖客,据他交代,是因为他与梁栋原争抢一个头牌时,嫖客气不过,待梁栋原出去时捅了他。
他也不知梁栋原当场就死了。
他事后害怕才去自首,发现他已经死了。
这个说法听起来合情合理,冲动杀人。但只有牵扯其中的人心中才如明镜一般。
梁奇在朝为官多年,怎会看不出这其中的蹊跷?
那嫖客自首得太快,证词太过完美,仿佛早就准备好了一般。
“颜卓,你好狠的手段!”梁奇在书房中狠狠摔碎了茶杯,“杀我儿子,还敢找个替死鬼!”
而侯府中,颜卓得知梁栋原死讯时,正在书房练字。
笔尖一顿,纸上洇开一大团墨迹。他面无表情地放下笔,对管家淡淡道:“我饿了,备膳吧!”
从此事过后,侯府和梁侍郎家彻底结下了梁子,变成了仇家,水火不容的那种。朝堂之上,两人明争暗斗;私下里,更是势同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