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已是东海地图上宋翰隆祖传标记点的附近海域，距离崇明岛不远，浑浊的长江之水与湛蓝的海水在此交汇，形成一片广袤的、色彩分明的水域。咸腥的海风里，似乎都带着几分长江带来的泥土气息。
“再往前开！根据我家祖辈的手札记载，那‘鼋’喜居深海，但又离不开大江大河入海口处的特殊水域环境和饵料。这一片，往东南方向再走约莫六十里，有一处海底深沟，水深能达三百米，且因特殊洋流，底层仍是淡水主导，正是它最可能潜藏之所！”宋翰隆站在驾驶台旁，指着海图，语气笃定。
船长老周，默默点了点头，沉稳地操着舵。他的儿子，副船长周小海，则在一旁协助观测仪器。
游艇按照宋翰隆的指示，以缓慢的速度，在预定海域进行着地毯式的搜索。船一停，宋翰隆便果断下令：“巴瑶族的兄弟，疍家的朋友，看你们的了！带着装备，轮流下潜，仔细搜索海底！重点是那片深沟区域，有任何异常，立刻信号绳联系！”
二十名精瘦矫健、耳廓硕大的巴瑶族潜水员，和三十名同样熟悉水性、但气质更为沉凝内敛的疍家汉子，沉默而迅速地开始准备。他们装备着这个时代能找到的最好的潜水设备——厚重的橡胶潜水服，沉重的铜质头盔，通过长长的胶皮管与船上的气泵相连。每一次下潜，都是一次与深海的搏命。
接下来的两天，“探海者号”就在这片海域来回逡巡。气泵轰鸣不息，一条条维系着潜水员生命的气管和信号绳不断放入海中。巴瑶人和疍家人凭借惊人的水性和耐力，一次次沉入光线难以抵达的、冰冷黑暗的三百米海底。海底是厚厚的淤泥和沙地，偶尔有怪石嶙峋，搜寻异常艰难。浑浊的水流，巨大的水压，以及黑暗中可能存在的未知危险，都让每一次下潜充满了变数。
然而，一无所获。
第二天傍晚，最后一批潜水员疲惫地返回甲板，摘下沉重的头盔，脸上带着失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沮丧。连续的高强度深潜，即使对于他们这些以海为生的人来说，也是极大的消耗。
郑先生走到宋翰隆身边，低声道：“翰隆，会不会……是你家祖上标记的那只‘鼋’，顺着这东海口，又游回长江深处去了？毕竟，长江才是它们真正的老家。”
宋翰隆断然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信：“不可能！郑叔，近几年，这附近海域的渔民还有零星目击，都说见过一个巨大的、如同小岛般的黑影在水下游弋，还给取了个诨名叫‘东海龙王’！它一定还在这片海域！只是这海太大了，深沟地形也复杂，我们需要时间，需要耐心！”
郑先生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光芒，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第三天，搜寻继续。
下午时分，阳光被薄云遮住，海面显得有些阴沉。突然，靠近右舷一侧的海面猛地翻滚起来，如同沸水一般！紧接着，一个巴瑶族潜水员疯狂地拽动着信号绳，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被船上的人拖了上来！
他刚一被拉上甲板，就瘫倒在地，剧烈地咳嗽着，海水混着血沫从他嘴角溢出。他身上的厚重潜水服出现了几道可怕的撕裂口，鲜血正从里面不断渗出，染红了他身下的甲板。他脸上毫无血色，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指着海面，用带着浓重口音的、结结巴巴的汉语嘶喊道：
“怪…怪物！海底下有…有海怪！长…长着人脸的怪鱼！好大！有五米长！恐怖！太恐怖了！”
人脸的怪鱼？长约五米？
甲板上瞬间一片哗然！船员们，包括那些刚上来的疍家潜水员，都围了过来，脸上写满了惊疑和恐惧。深海之中，未知总是与恐怖相伴。
一直靠在栏杆边的闵政南，闻言眼中精光一闪，站直了身体。他来了兴趣，重复了一句：“人脸的怪鱼？” 这东西，听起来就非同寻常，或许……与那“鼋”有什么关联？或者说，这海底深沟，本身就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宋翰隆也是脸色一变，但他迅速镇定下来。寻“鼋”大事在前，任何阻碍都必须清除！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快步走到船舷边，看着那依旧在微微翻滚的海面，果断下令：
“所有人听着！拿上射鱼枪！装备好的，立刻下海！不是让你们去硬拼，是把那东西给我引出来！把它引出水面！
他随即转向驾驶台，对老周喊道：“周船长，准备好船头那架大型捕鲸炮！等那怪物一露头，就给我瞄准了打！
命令一下，尽管心中恐惧，但巴瑶人和疍家人还是展现出了他们的职业素养和勇气。十几名身手最好的潜水员，迅速检查了一下各自的轻型射鱼枪一种利用高压气体或强力弹簧发射金属矛镖的武器，深吸一口气，再次跃入冰冷的海中。
海面下，一场危险的引诱战开始了。
潜入水中的潜水员们，两人一组，互为犄角，小心翼翼地向着刚才同伴遇袭的深沟边缘靠近。水下能见度很低，昏暗的光线中，只有他们头灯射出的光柱在幽暗的海水中晃动。水流的异常涌动，以及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来自受伤的同伴，似乎真的刺激到了那个潜伏的猎食者。
突然，一个庞大的黑影从不远处的海底礁石阴影中猛地窜出！速度极快，带起一股强劲的暗流！
借助头灯的光芒，潜水员们终于看清了那怪物的模样——那确实是一条体型硕大的怪鱼，体长绝对超过五米，身体呈一种暗沉的黑褐色，布满粗糙的鳞片和类似藤壶的附着物。而它的头部……赫然长着一张极其扭曲、如同皱皮老叟般的人脸！深陷的眼窝位置是两个浑浊的、毫无生气的白色球体，下方是一个塌陷的鼻子轮廓，再下面则是一张咧开的、布满细密尖锐牙齿的巨口！这张“人脸”镶嵌在鱼头上，透着一种无法形容的诡异和邪气！
“在那里！”一个巴瑶人通过水下通话器有限的几台急促地喊道。
那怪鱼似乎被灯光和活物的气息吸引，摆动强健的尾巴，径直朝着离它最近的一组潜水员冲来！那张扭曲的“老人脸”在水波中晃动，更添恐怖。
“散开！引它上去！”经验丰富的疍家领头人立刻下令。
潜水员们不敢怠慢，一边用射鱼枪进行威慑性的射击锋利的矛镖射在怪鱼坚韧的皮肤上，大多被弹开，只留下浅浅的白痕，反而更激怒了它，一边迅速向上方退去。他们灵活地利用水流和身体姿态，始终与怪鱼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危险距离。
海面上，探险游艇的船头，那架需要四人操作、带有绞盘和粗大钢缆的大型捕鲸炮已经准备就绪。碗口粗的合金矛尖在阴沉的天光下闪烁着寒光。宋翰隆、郑先生、闵政南以及船长老周都聚集在船头，紧张地盯着海面。
“注意！注意！它上来了！速度很快！”水下通话器里传来急促的警告。
话音刚落，船头前方约三十米处的海面猛地炸开一团巨大的浪花！那个长达五米、长着诡异老人脸的怪鱼，带着一股腥风和水汽，轰然跃出了水面大半！它那扭曲的人脸在天光下暴露无遗，浑浊的眼白和布满利齿的巨口，让所有看到的人心底都冒起一股寒气！
“瞄准！射击！”宋翰隆声嘶力竭地吼道。
船长老周亲自操控射鱼枪的转向，副船长周小海则死死盯住瞄准镜，计算着提前量。就在那怪鱼达到跃升顶点，身体开始下落的瞬间——
“放！”
周小海猛地压下发射杆！
“嘭——！！！”
一声沉闷巨大的爆响！粗长的合金矛镖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尾部拖着坚韧的钢缆，如同一道闪电，精准地命中了怪鱼的胸鳍后方、身体相对脆弱的部位！
“噗嗤！”矛尖毫无阻碍地深深贯入！鲜血瞬间从伤口处喷涌而出，染红了一大片海水！
“嗷——！！！”
那怪鱼竟然发出了一声不似鱼鸣、反而更像某种野兽垂死哀嚎的尖锐嘶叫！它庞大的身躯在空中剧烈地扭动，砸落海面，激起冲天的浪柱！
“收缆！把它拖上来！”宋翰隆兴奋地大喊。
船上的绞盘开始轰鸣，粗大的钢缆迅速回收。海面上，受了致命伤的怪鱼还在疯狂挣扎，但力量随着血液的流失迅速减弱。最终，在众人合力下，这头五米长的庞然大物被硬生生拖上了宽大的后甲板。
“砰！”沉重的鱼身砸在甲板上，发出闷响，还在微微抽搐。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但当他们看清这怪鱼头部那清晰无比的、如同饱经风霜老叟般的扭曲人脸时，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那张“脸”太逼真了！深深的皱纹，耷拉的眼皮轮廓，塌陷的鼻梁，尤其是那张微微张开、露出细密尖牙的嘴，仿佛带着某种临死前的怨毒与诅咒。即使是见多识广的宋翰隆和郑先生，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对海洋生物的认知范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邪门。
船上的疍家水手们反应最为激烈。他们脸色煞白，不少人已经开始低声念叨着什么，有人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用红布包裹的符箓或是小巧的妈祖像，紧紧握在手中。几个年长的疍家老人更是直接跪倒在甲板上，朝着大海和天空的方向连连叩拜，口中用闽南语祈求着妈祖娘娘保佑，驱散邪祟，言语中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对他们而言，这种长得像人的邪物，是极其不祥的征兆，预示着此次出海可能触怒了某些未知的存在。
“这……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郑先生喃喃自语，声音有些干涩。
宋翰隆强压下心中的不适，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仔细查看着怪鱼的伤口和那诡异的人脸，眼神闪烁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