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元券要崩啦!狗日的中央银行取不出钱啦!”
这一嗓子仿佛是扔进滚油里的一瓢凉水,人群瞬间炸锅了。
恐慌这玩意儿,最擅长人传人。
前一秒还在交头接耳的百姓,下一秒就跟疯了似的往前挤,一张张脸上写满了世界末日般的惊恐。
几个维持秩序的巡警被冲得东倒西歪,帽子都飞了,嘴里喊着“别挤!别挤!”,声音却被淹没在山呼海啸般的嘈杂声中。
大帅府内,气氛却截然相反。
张作霖端着一碗刚出锅的小米粥,呼噜呼噜喝得正香,仿佛外面的骚乱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街头闹剧。
一个巡警队长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敬了个礼,气喘吁吁地报告:“大帅,银行门口……乱套了!带头闹事的有几个生面孔,穿得跟叫花子似的,可我瞅着他们那指甲缝里,干净得能当镜子使。还有人偷偷摸摸地,说的是洋文,叽里咕噜的,听不懂!”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短打,精瘦得像只猴儿的年轻人闪身进来,正是张作霖的心腹,小六子。
他一抹脸上的灰,嘿嘿一笑:“大帅,您猜怎么着?我凑近了听,那帮领头的家伙搁那儿嘀咕,说什么‘史密斯先生’交代了,哭得越惨,叫得越响,工钱加倍。这哪是来取钱的,分明是那个洋鼻子韦尔斯·史密斯从租界雇来的‘职业哭丧队’,专业团队,演技一流,每人一天两角现洋,演完就拍屁股走人,主打一个快闪。”
“职业哭丧队?”张作霖放下粥碗,用手指剔了剔牙,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妈了个巴子的,想用这点洋钱来砸我张作霖的场子,搞金融斩首?行啊——老子就好这口。王化一!”
侍立一旁的财政总长王化一立刻上前:“大帅,有何吩咐?”
“传我的话,”张作霖眼中精光一闪,如同黑夜里的孤狼,“把金库给我打开!先搬十万块现大洋出来,就在银行大堂里,给老子码成一堵墙,让所有人都看得见!再给我架起大喇叭,全城广播,就说我张作霖说的:今天奉天中央银行,不限额、不限时、不限人!只要你手里拿着金元券,就按一比一的价,给你换成锃光瓦亮的现大洋!我奉天金库里有三百万两黄金压箱底,银元堆得跟山一样,谁有本事,尽管来搬!谁要换,老子奉陪到底!”
他顿了顿,又看向小六子:“还有,让你手下的老周头,带上他那个炊事班,每人拿着五十块钱的军饷券,第一个去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现场点钱,现场发钱!动静搞大点,让全城百姓都来看看,我张作霖的票子,到底硬不硬!”
命令一下,整个奉天城都动了起来。
中央银行的大门轰然敞开,阳光照进去,正射在一堵由十万块银元码成的墙壁上,那白花花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
紧接着,高音喇叭里传出张作霖那充满匪气的浑厚嗓音,一遍又一遍地在城市上空回荡。
百姓们先是哗然,随即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潮水般涌向银行门口。
就在这时,一队穿着军装的士兵,在老周头的带领下,排着整齐的队列,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了银行。
老周头是个嗓门奇大的老兵,他扯着嗓子,声如洪钟:“弟兄们,咱们不信天,不信地,就信大帅!今天,咱们全班都来兑钱,就想亲眼看看,这金元券到底灵不灵!”
柜员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接过军饷券,一张张仔细查验,然后打开钱箱,一摞摞崭新的银元被“哗啦啦”地倒在柜台上,清脆的撞击声仿佛是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
老周头捧着沉甸甸的钱袋,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汉子,此刻竟是老泪纵横。
他转身对着围观的人群,高举钱袋:“乡亲们,兄弟们!咱的命,是大帅从死人堆里救回来的!咱的钱,是大帅一分一厘给的!从今往后,谁要是敢说大帅的金元券不行,我老周第一个跟他拼命!”
人群静默了片刻,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金元券能兑!”“大帅说话算话!”的口号此起彼伏,之前那股恐慌的气氛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信任。
那些“职业哭丧队”见势不妙,早就灰溜溜地溜进了人群,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法租界的一栋洋房内,韦尔斯·史密斯正端着一杯咖啡,悠闲地听着德律风根牌收音机里的现场广播。
听到老周头那番话,他轻蔑地冷笑一声:“幼稚的收买人心,不过是小恩小惠。我倒要看看,他那点金库,能撑得过几天。”他笃定,只要恐慌的种子已经埋下,张作霖这种炫耀式的应对,只会加速他金库的枯竭,最多三天,奉天金融就会彻底崩溃。
然而,第二天,形势的发展却让他大跌眼镜。
银行门口依旧排着长队,但来兑换的都是真正的奉天百姓。
可诡异的是,许多人兑换了沉甸甸的银元后,只是在手里掂了掂,又转身走到了存款窗口,把银元存了回去,嘴里还念叨着:“还是大帅的票子轻便,这铁疙瘩放家里还怕招贼。存着,给娃儿将来娶媳妇用!”更有甚者,城里的几大商户,竟然主动拉着成箱的银元来到银行,要求全部换成金元券,理由是:“现在全城都认金元券,收货付款,还是这玩意儿好使,谁还背着一麻袋现大洋去做买卖?”
史密斯听着手下的汇报,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最后猛地一拍桌子,咖啡溅得到处都是,他歇斯底里地怒吼:“这不正常!这绝对不正常!他们为什么不怕?他们应该感到恐慌,应该把金元券当成废纸一样扔掉!”
就在他咆哮的时候,没人注意到,银行后巷的通风口上,小六子如壁虎游墙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将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微型窃听器,稳稳地贴在了金属格栅的内侧。
史密斯那夹杂着英文的咆哮清晰地传了出来:“加大投入!给我继续加大投入!我要让奉天所有的银行都出现挤兑!必须让张作霖破产!”
深夜,大帅府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张作霖指间夹着一支雪茄,面前摆放着一份刚刚整理出来的监听记录。
他看着史密斯的咆哮,眯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好啊,小瘪犊子,跟我玩釜底抽薪是吧?你们不是钱多吗?不是要挤兑吗?行,老子就陪你们玩一把大的,给你们来个‘反向收割’。”
他拿起笔,在一张信笺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一道密令:“即日起,奉天中央银行对外宣称‘银元储备告急’,即刻关闭所有个人兑换窗口,仅保留对公企业的大宗结算通道。同时,给老子把风放出去——就说为了稳定大局,央行决定,在最后三天,允许市民凭金元券,以超低的价格兑换银元,过期不候!”
王化一看着这道命令,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大帅,万万不可!我们好不容易才稳住人心,您这么一搞,岂不是自毁信用,告诉所有人我们的银元真的不够了?”
张作霖深深吸了一口雪茄,吐出一个浓浓的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笑容显得高深莫测:“不,化一。这不叫自毁信用,这叫请君入瓮。他们不是想用真金白银砸垮我们吗?那我就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把所有的真金白银,心甘情愿、争先恐后地,全都送进咱的口袋里。”
镜头缓缓拉远,奉天城漆黑的夜空中,一只乌鸦再次无声地掠过。
与前几次不同,它翅膀下绑着的一封密信在半空中被一张大网截住。
小六子迅速取下信筒,展开纸条,上面的内容赫然在目:“史密斯已调集周边所有银行百万银元储备,准备进行最后一波冲击,目标:掏空奉天!”
一张更大的网,已在奉天城的上空悄然张开,等待着那条自以为是猎人的大鱼,一头扎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