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沉船湾的雾气,带着咸腥与湿冷,像一只无形的手,抚摸着每一个踏足此地者的皮肤。
陈凡静立于嶙峋的礁石之上,目光穿不透那浓稠的白,只能依稀辨认出远处孤岛的轮廓,那里,有一点微弱的灯火,如风中残烛。
他的脑海空空荡荡,一种强大的使命感将他引至此处,却吝于告诉他缘由。
夜琉璃的指尖轻轻搭上他的肩头,带来一丝暖意。
她凑近他耳边,声音被海风压得很低:“你说,这里有个老人,等了一辈子的电话。”她小心翼翼地展开手中的《险途志》,书页在潮湿的空气中微微卷曲。
那是李崇文亲手绘制的地图,上面用朱笔圈出了一处,旁边是几行娟秀的小字:“阿海伯,渔民,独居孤岛三十八年,每晚点燃渔灯,盼儿归。”
几乎是同时,陈凡脑中响起系统冰冷的电子音:「侦测到强烈执念信号,来源:孤岛灯塔。信号强度已达临界值,是否启动跨域沟通协议?」
不等陈凡回应,一道娇小的身影跃上礁石,正是小碑灵。
它周身散发着萤火般的光芒,小手直直指向波涛之下的幽暗深海:“主人,笑愿碑的气息就在那艘最大的沉船龙骨下面。但是……它被一股强大的怨念压制着,只有‘被等待的人’亲手将它取出,它才会重见天日。”
不远处,墨蝉儿正坐在另一块礁石上,调试着怀中的古琴。
她纤细的手指拨动琴弦,发出一声沉闷的颤音,仿佛在为这片海域的亡魂哀悼。
“他的心早就死了,”她轻声呢喃,眼神却望向那座孤岛,“只是灯还替他亮着,不肯熄灭罢了。”
话音刚落,平静的海面突然剧烈翻涌起来,一个由黑气凝聚的虚影缓缓升腾,正是厉无咎。
他面目模糊,声音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响彻整个海湾:“不知死活的东西,也敢觊觎此地。此岛已被我师巫魇布下‘断缘阵’,凡心中尚存情牵之人,一旦踏入阵法范围,至亲之缘便会成为催命的利刃,必遭反噬,魂断情绝!”
为了印证他的话,海浪中猛地浮现出无数张断裂破碎的渔网,森森白骨被紧紧缠绕在网眼之间,随着波涛起伏。
那些白骨形态各异,显然都曾是试图靠近孤岛的生灵,如今却成了这断缘阵下最直观的警告。
厉无咎的虚影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随即化作一道巨大的符印,狠狠拍在海面上,激起滔天巨浪。
整个海湾的气息变得更加阴森可怖。
“区区阵法,看我破了它!”夜琉璃秀眉一蹙,周身亮起圣洁的白光,一朵莲花虚影在她脚下绽放。
她乃净世莲体,最擅净化此类邪祟。
“等等!”陈凡却伸手拦住了她。
夜琉璃不解地回头,只见陈凡双眼紧闭,眉头深锁,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海风都仿佛静止了。
然后,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本破旧不堪的册子——那本《笑话集》。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册子的最后一页,在无人翻动的情况下,竟自动浮现出一行崭新的字迹,那字迹歪歪扭扭,仿佛孩童所写:“我爸也总等我回家吃饭。”
这行字像一根针,瞬间刺入陈凡记忆的最深处。
他不知道这是他早已遗忘的前世地球的记忆碎片,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悔恨涌上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想起了另一个模糊的片段,一个女人的背影,一个温暖的拥抱。
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我不记得……我妈长什么样了……”他的声音带着颤抖,“但我记得,每次我回家,她都会说……‘回来就好’。”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这次却带上了一丝急促:「警告!检测到宿主识海内高浓度亲情愿力波动,能量等级极高!是否释放该愿力,用于构建沟通桥梁?」
“是。”陈凡毫不犹豫地点头。
他不再试图强闯,而是就地盘膝坐下。
功德金轮在他身后缓缓转动,他将那股突如其来的,源自遥远前世的亲情记忆,连同那份撕心裂肺的酸楚,全部凝聚起来。
金光之中,一道模糊的光影被他从识海中硬生生剥离出来,投入前方的海中。
那光影落入水面,没有激起一丝涟漪,反而迅速凝实,化作一个提着饭盒、身形佝偻的老妇人。
她看不清面容,但步伐却异常坚定,一步步踏着波浪,走向那座被断缘阵笼罩的孤岛。
她的口中,还哼着一支早已失传的古老乡谣,那调子充满了温暖与慈爱。
就在此时,夜琉璃瞬间明白了陈凡的意图。
她没有丝毫犹豫,催动净世莲体,指尖燃起一朵心灯。
她将从百村百姓那里收集来的,无数封写给远方亲人的书信,将其中的思念与期盼之力尽数抽出,编织成无形的丝线,汇入那首乡谣之中。
“蝉儿!”她轻喝一声。
墨蝉儿心领神会,十指在琴弦上飞速舞动。
《归舟曲》的旋律骤然响起,琴音不再沉闷,而是变得高亢而悠远,仿佛在召唤着远航的船只,指引着迷途的游子。
琴音化作实质的引导,将那由亲情愿力编织成的声音,精准地渡向那个走向灯塔的光影。
当琴音与乡谣交织,当光影踏上孤岛的瞬间,那足以绞杀一切生灵的“断缘阵”竟没有丝毫反应。
它能斩断活人的情缘,却无法阻挡一段纯粹的、来自逝去记忆的温暖。
灯塔那扇紧闭了三十八年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被一只颤抖的手推开了。
须发皆白的阿海伯,形销骨立,眼神浑浊。
他看到了那个走向他的“幻象”,那个只存在于他童年记忆中的身影。
老妇人走到他面前,将手中的饭盒递给他。
阿海伯浑浊的双眼瞬间被泪水填满,他伸出干枯的手,想要触摸,却又不敢。
最终,他嚎啕大哭,像个迷路了半生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他哽咽着,说出了三十八年来唯一一句发自内心的话:“娘……我饿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他笑了。
那是三十八年来的第一抹笑容,纯粹,干净,不含一丝杂质。
随着这声笑,孤岛下方的沉船猛地一震,一道金光冲破龙骨,穿透海水,如流星般飞射而出,稳稳地落在了小碑灵的手中。
正是那块笑愿碑。
笑愿碑的力量被释放,一颗种子落在孤岛的岸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根发芽,转瞬间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树上开满了奇异的花朵,每一朵花瓣绽放,都会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
笑声如铃,传遍四方,连深海中蠢蠢欲动的巨兽都为之安静下来,侧耳聆听。
然而,岸边的陈凡却突然身形一晃,踉跄后退一步,双手死死抱住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又忘了,忘了刚刚脑海中浮现的那首乡谣是谁教他唱的,忘了那个温暖的背影属于谁。
系统界面冷酷地浮现:「记忆损耗:4\/10」。
夜琉璃一个箭步上前,从身后紧紧抱住他,将自己心灯的力量化作一股柔和的暖流,缓缓注入他的识海,试图安抚那份因记忆剥离而产生的剧痛。
“你忘了,我帮你记着。”她的声音坚定而温柔,“所有你忘记的,我都替你记着。”
就在此时,无人注意到的海底深处,那艘捞起了笑愿碑的沉船残骸中,一块同样大小,却刻着“嘲讽”二字的残破石碑,忽然微微震颤了一下,碑上的裂纹仿佛有幽光闪过,像是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与此同时,远在万里之外的须弥山藏经阁内,那道终年扫地的金影,第一次停下了手中的扫帚。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被岁月侵蚀得如同古树树皮的脸,沙哑如古钟的声音在空旷的阁楼中响起,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
“他们……快凑齐一半了。”
海上的风波已经平息,断缘阵随着阿海伯执念的消解而溃散。
任务完成,小船再次启航。
海雾渐散,露出一条通往内陆的寂静水道,仿佛一条沉默的引路之蛇,引领着他们驶向下一片死寂与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