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晨曦如同金色的薄纱,轻柔地覆盖在讲坛所在的荒野之上。
一夜之间,聚集而来的人群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增加了数倍,黑压压的一片,从讲坛近处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山脚,数千双眼睛里燃烧着混杂着迷茫、敬畏与期盼的火焰。
他们席地而坐,寂静无声,仿佛在等待一位能够改写命运的圣人。
李崇文穿过人群,步履踉跄,一夜未眠让他那张年轻的脸庞写满了憔悴与不甘。
他手中紧紧捧着一本被翻得卷了边的《陈师语录》,那是他和其他几个识字的同伴连夜抄录的精华。
他走到陈凡面前,双膝一软便要跪下,却被陈凡伸手稳稳扶住。
“先生,”李崇文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绝望的苦笑,“先生昨日所言‘苛政猛于疫’,学生……学生斗胆,连夜将其与本地疾疫实情写成奏折,冒死托人呈上官府。可……”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叠被撕碎的纸页,上面还残留着触目惊心的朱红色批注,“可他们连看都未曾细看,便斥我为‘煽动逆民,妖言惑众’。”
他的目光黯淡下去,“他们说,我若真有经世济民之心,就该去考科举,走正途。可笑,我等贱籍之人,连踏入考场的资格都没有。”
陈凡接过那几片奏折残页,目光落在“妖言惑众”四个字上,那字迹狂草飞扬,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傲慢与轻蔑。
他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将这些碎片轻轻放入身旁的火盆之中。
火苗“腾”地一下窜起,贪婪地舔舐着纸张,将那朱红的批注与李崇文一夜的心血一同化为灰烬。
就在火焰升至最旺的那一瞬间,陈凡的脑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骤然响起。
「叮!触发大规模知识传播事件,言论影响力突破阈值。功德+。」
「叮!解锁固定建筑:【百家讲坛·固定场】。宿主可指定任意地点,将其改造为拥有基础防护与聚灵效果的永久性讲坛。」
陈凡的视线从跳动的火焰上移开,望向台下数千张渴求知识的脸庞。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们说这是妖言,那从今日起,我们就让这天下所有人都听一听,什么,才叫真正的‘妖言’。”
午后,原本晴朗的天空毫无征兆地阴沉下来,乌云如翻滚的浓墨,沉甸甸地压在众人头顶,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而压抑。
城中最高的观星台上,监天司少司寇星河子一袭星袍,无风自动。
他双手结出繁复的法印,口中念念有词,引动九天之上肉眼不可见的北斗第七星——破军星之力。
随着他最后一字落下,一声令下:“天罚!”
云层深处,一道刺目的红光闪过,一颗直径数丈、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巨石撕裂云海,带着毁灭性的呼啸声,如天神掷下的惩戒之矛,直直朝着讲坛所在的位置坠落!
那恐怖的威势尚未临近,灼热的气浪已经让地面飞沙走石。
百姓们何曾见过这等如同末日降临的景象,瞬间炸开了锅,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人群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外围四散奔逃。
混在人群中的官差见状,立刻抓住机会高声呐喊:“天降怒火!此乃妖人触怒上苍的明证!速速解散,以免被天灾波及!”
讲坛之上,一直为陈凡护法的墨蝉儿脸色一白,她怀中古琴的琴弦因承受不住那股庞大的威压,“铮”地一声崩断了一根。
她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却不管不顾,指尖以更快的速度拨动琴弦,强行奏起她最擅长的《守心调》。
清越的音波化作一道道无形的涟漪,勉力护住了讲坛周遭数十丈的核心区域,让那些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孩童与老人稍稍安定下来。
然而,所有人都清楚,这音波屏障在毁天灭地的星陨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
唯有陈凡,依旧盘坐原地,不动如山。
他甚至没有抬头去看那颗越来越近的死亡星辰,只是低声对身边吓得面无人色的李崇文和几个孩童说道:“还记得我昨天教你们的那首诗吗?”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魔力,瞬间驱散了周遭的恐慌。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他轻声念道,“现在,所有人,跟着我一起念。”
起初,回应他的只有几个胆子大的孩童怯生生的声音,细弱蚊蝇。
紧接着,人群中,满脸皱纹的老陶头挺直了佝偻的腰背,用他那沧桑的嗓子第一个大声吼了出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一个人的声音点燃了十个人,十个人点燃了一百个人。
很快,从讲坛核心到外围,从读书人到贩夫走卒,数千人,上万人,不约而同地齐声诵读起来。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万众齐诵,声浪如潮,汇聚成一股磅礴无匹的力量冲天而起。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随着每一声诵读,空中竟凭空浮现出一幅幅模糊而生动的画面:有烈日下挥汗如雨的农夫,有月光下穿梭织布的织女,有油灯前奋笔疾书的学子,有码头上扛着重包的力夫……
这些代表着万民劳作与生活的画面,化作无数金色的光点,飞速汇聚在讲坛上空,交织成一道巨大而厚重的金色光幕屏障。
就在这时,燃烧的巨石轰然撞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那足以夷平山头的巨石在接触到金色光幕的瞬间,竟如同陷入了泥沼,速度骤减。
光幕剧烈震颤,上面的农夫织女幻象明灭不定,却顽强地将其死死托住!
一息,两息,三息!
三息之后,金色光幕终是耗尽了力量,轰然破碎。
但那颗巨石也被这股源自万民的宏大意念之力硬生生改变了轨迹,擦着讲坛边缘飞过,最终在一里外的荒芜山巅上轰然炸裂!
地动山摇,碎石穿空!
观星台上,星河子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踉跄后退,满脸的难以置信。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区区凡人之声,一群蝼蚁的念想,怎可能撼动我引下的天象星陨?!”
而在讲坛上,陈凡的身躯微不可察地一颤,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从他手腕上的扫帚印记处传来。
他的眼前,一道猩红的系统提示光芒一闪而逝。
「警告!首次驱动大规模民心共振,引发世界规则反噬。惩罚:宿主修为停滞七日。」
星陨事件的余波,远比想象中更为剧烈。
朝廷面对这“天罚”都未能阻止的民意洪流,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被动。
三日后,一纸皇榜昭告天下:为体现皇恩浩荡,体恤万民,特开“临时恩科”,不问出身,允许贱籍之人参考。
消息一出,举国哗然。
考场之外,人山人海。
陈凡没有再开讲,而是在考场附近支起一个简陋的摊子,免费分发他连夜赶印的《识字入门三百篇》与热气腾腾的“灵米饭团”。
这米并非凡品,而是他用少量功德兑换的灵谷,能补益精神,让这些食不果腹的考生们能以最佳状态应考。
星河子的反击阴魂不散。
他暗中派遣监天卫混入人群,四处散播谣言:“大家千万别吃那饭团!里面掺了迷魂药,是那妖人用来控制人心的毒物!食之者,三日后便会沦为他的乱党,永世不得超生!”
谣言迅速发酵,许多正要伸手去接饭团的考生都犹豫了,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然而,不等陈凡开口解释,一个已经拿到饭团的瘦弱书生,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犹豫地将饭团掰开。
他并非要检查里面是否有毒,而是想分一半给身旁更饥饿的同伴。
这一掰,一张小小的纸条从饭团中心掉了出来。
书生好奇地捡起,念道:“张厨子梦见自己捏龙须馒头,醒来一看,枕头边的棉花絮都被搓没了。后来他发奋图强,真给皇帝做了御膳。”
书生念完一愣,随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周围的人探头一看,也跟着笑了起来。
很快,更多的考生掰开了自己的饭团。
“东家地,西家地,对着日头盼下雨。——《农谚·求雨篇》”
“笑一笑,十年少;愁一愁,白了头。”
一个个或是各地有趣的农谚,或是暖心又带着傻气的笑话,从饭团里被发现。
紧张压抑的考场外,瞬间被一阵阵轻松的笑声所取代。
那几个散播谣言的监天卫,在众人的笑声和鄙夷的目光中,脸色涨得通红,灰溜溜地挤出了人群。
谣言,不攻自破。
李崇文站在人群中,手里也捧着一个温热的饭团。
他看着周围那些与他一样出身卑微的同伴们脸上久违的笑容,眼眶一热,泪水险些夺眶而出。
他用力咬下一大口饭团,米香与暖意瞬间充满了整个口腔,一直暖到了心里。
“这是我……这是我二十年来,吃上的第一顿,真正热乎的饭。”他含着泪,咀嚼着,声音哽咽。
「叮!宿主通过食物与知识的共享,初步构建了基于善意与信任的新型社会关系网络。解锁【民心契约】雏形。」
夜色渐深,喧嚣了一天的临时考场终于归于沉寂。
陈凡的帐篷里,油灯如豆。
一道白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帐前,仿佛是凭空从月色中走出来的。
来者仙风道骨,正是白鹤真人。
他没有进去,只是隔着帐篷的门帘,用一种极为复杂的语气低声道:“掌门师兄让我来问你一句——你现在所行之道,已然触及了凡俗皇权与仙门秩序的根本。若此道继续走下去,终将动摇天下所有仙门的根基,你,还敢走下去吗?”
帐篷内,陈凡抬起头,目光穿透薄薄的帐帘,望向那片亘古不变的星空。
他轻轻抚摸着手腕上那已经不再疼痛,却依旧醒目的扫帚印记,平静地回答:“如果修仙的终点,只是为了高高在上地看着众生在你脚下跪着,那我宁愿在山门前,扫一辈子地。”
他的话音刚落,白鹤真人沉默了,似乎被这句简单却决绝的回答所震撼。
也就在此时,陈凡脑海中的系统界面猛然剧烈震动起来,一道血红色的紧急警报弹窗霸道地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
「紧急警报!侦测到南荒十万大山深处,【万灵血契】仪式进程异常加速!目标人物‘夜琉璃’生命波动急剧衰减,濒临崩溃!」
「是否消耗50万功德,立即启动【跨域渡厄替劫】方案?」
「是\/否」
陈凡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为之一滞。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刺眼的“是”选项,手指抬起,却悬在半空,迟迟未能点下。
他比谁都清楚,每一次替劫,都意味着将对方的死劫与因果,毫不保留地转移到自己身上。
那沉重的负担,已经让他举步维艰。
而这一次,面对那深不见底的南荒血契,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承受得起。
夜色,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愈发深沉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