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如墨,压得整个藏经阁仿佛要塌陷进大地。
那道自九霄垂落的银光久久不散,映照出虚空之中静立的身影——律吾。
他无面无容,银甲覆体,胸前横着一柄冷光森然的律尺。
声音自天穹滚落,不带一丝情绪:“陈凡,你聚愿成势,扰动天机。此非罚,乃试:你所信之‘善’,可堪承载万民之托?”
话音未落,天穹裂开一道金缝。
没有雷鸣,没有轰响,只有一道无声的金色雷霆,自虚空中直刺而下,精准劈入陈凡识海!
刹那间,天地失声。
陈凡双目骤缩,脑海中猛然浮现出一幅画面——老周头蜷在破草席上,骨瘦如柴,咳出一口黑血,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他,嘴唇颤抖:“你说行善有报……我咋还是饿死的?!你给我的那碗灵米饭……是不是过期了?是不是别人不要的?啊?!”
陈凡心口猛地一绞,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想反驳,想说那天确实是他翻遍药渣堆才换来的半碗残粮,是他亲手喂进老人嘴里的……可记忆却像被风沙掩埋的碑文,模糊不清。
他竟记不得,那一碗饭,到底是不是他送的?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浸透灰袍,渗入焦土。
他跪坐于地,双手撑住地面,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识海如遭刀割,每一寸神魂都被这质问撕扯着。
“我不是为了回报才做的……”他喃喃,声音沙哑,“我只是……看见了,就不能不管。”
夜琉璃盘坐其侧,十指紧扣他的手腕,眉心泛起淡淡银纹。
命运同频已开启,她正以自身神魂为桥,替他分担反噬。
她能清晰感知到那一幕幕质疑如利刃穿心,每一道都在动摇陈凡的信念根基。
“别信它……那是劫雷幻象。”她低声劝慰,声音却微微发颤。
可她自己心底,也泛起一丝寒意。
她也曾怀疑过。
当初家族覆灭时,她跪在废墟前哭喊,为何天道不救无辜?
为何善人不得善终?
若不是遇见陈凡,她或许早已沉沦于怨憎之中。
此刻,那股熟悉的无力感再度袭来,只是这一次,她咬紧牙关,将颤抖的手掌更紧地贴上他的脉门:“撑住……阿凡,你的善,不是为了换来什么。它是你本身。”
第二重愿劫雷,降临。
识海再震,景象突变——
小石头站在火堆前,手中扔进一卷焦黄纸页,《陈师语录》的字迹在烈焰中扭曲、焚尽。
孩子稚嫩的脸庞写满决绝:“你说救人就能改变命运,可我娘还是死了!你说只要坚持就会有人相信,可现在谁还听你的话?你救不了所有人……我不再信你了!”
“轰——”
陈凡胸口如遭重锤,一口鲜血喷出,洒在身前焦土之上。
系统提示冰冷响起:
「检测到核心信众动摇,功德池流失5%」
数字跳动的瞬间,他感觉体内某种支撑崩塌了一角。
那不是灵力,不是修为,而是多年来一点一滴积累的信念之基。
人群外围,一片死寂。
赵林低头不敢看,张师兄握紧药锄,刘长老闭目叹息。
那些曾受益于陈凡之人,此刻皆沉默。
他们心中也有疑问:行善真能改命吗?
若天道无情,我们又何必执着?
就在这时——
一声清亮童音划破压抑!
“我记得!”
小松从人群中冲出,跌跌撞撞扑到陈凡身后。
他高举手中断帚残柄,满脸泪水,却眼神明亮:“我记得!陈师教我认第一个字那天,太阳特别亮!你指着‘人’字说,做人,就要站得直!那天我没饭吃,是你把干粮掰一半给我……你还说,知识就是光明!”
最后一句说得磕绊,却是他死死记住的话语。
话音落下,那根破旧扫帚残柄竟微微发光。
一线纯白愿力自他心口涌出,如晨曦初露,刺破识海幻境一角。
金光摇曳,老周头与小石头的身影出现裂痕。
陈凡浑身一震。
那一线光虽微弱,却炽热。
不是来自神通,不是源于修为,而是源自一颗未曾沾染功利的童心。
它不问结果,不论得失,只记得那个雨天里,有个杂役蹲下来,为他撑起了伞。
第三重雷劫尚未落下,乌云深处已有电蛇游走。
律吾立于高空,银甲不动,声音依旧冷漠:“愿劫三重,心魔自生。若不能证己心,何以渡众生?”
藏经阁地底,小灰仰首长啸,麒麟真形显现,四蹄踏动地脉,引动残存文道气息升腾而上,化作一圈微光护罩,勉强托住即将崩溃的空间结界。
夜琉璃气息渐弱,唇角渗出血丝,却仍不肯松手。
陈凡低垂着头,发丝遮住双眼,整个人仿佛已被抽空。
可就在众人以为他即将倒下之际——
他忽然动了。
右手猛地抬起,一把夺过小松手中的断帚残柄。
泥土碎石簌簌滚落,他缓缓抬头,目光穿过漫天乌云,直视那道金缝。
嘴角,竟扬起一抹极淡、极冷的笑。
然后,他以帚为笔,以地为纸,在焦土之上,狠狠一划。
一道残缺符痕浮现,隐约牵引四周逸散的文气,仿佛唤醒了沉睡已久的某种东西。
风,忽然停了。
云层裂开一丝缝隙,漏下一缕月光,恰好落在那道划痕之上。
而那符痕的起笔之势,赫然正是某个古老诀法的第一划——
天缺可补。
陈凡的手腕颤抖着,扫帚残柄深深嵌入焦土,那一划如刀,割开了天穹的沉默。
他不再辩解。
言语在劫雷面前苍白如纸,而信念,从来不是靠说出来的。
当《补天诀》首句“天缺可补,唯愿不息”被一笔一画刻进大地时,整片藏经阁地脉都震了一下。
那不是灵力波动,而是某种更古老、更沉静的东西——文道残魂,在回应一个凡人以血为墨、以命书写的誓约。
每一笔落下,记忆便翻涌一次。
第一划,是城南豆腐摊的老李。
那天寒风刺骨,恶霸踹翻了热气腾腾的锅,扬言每月三两银子“安身费”。
老李跪在地上捡碎碗,手抖得端不起一碗豆浆。
陈凡路过,只说了一句:“你卖的是豆腐,不是骨头。”第二天,老李支起新摊,面对打手冷笑:“我做人,站得直。”从此再未低头。
第二划,是放牛沟的小山娃。
陈凡教他认字时顺口提了句“算术能防骗”,几年后这孩子竟靠着记账本事进了商队,攒下彩礼娶了邻村姑娘。
婚礼那天,他对着众人磕头:“我娘说,要谢那个肯花半个下午教我写‘一加一’的人。”
第三划,张婶。
她本是灶台边不起眼的厨娘,偶然听陈凡提起防疫方子,连夜抄录百份,走村串户发下去。
瘟疫退去那日,全村人跪在祠堂外磕头,喊的是“活菩萨”?
不,她摇头:“我只是听了句话,做了件该做的事。”
这些琐碎如尘的善果,从未被陈凡计入功德簿,也未曾兑换任何机缘。
它们像种子,散落在人间角落,悄然生根。
此刻却被《补天诀》的符意唤醒,化作点点微光,自四面八方飞来,汇入识海上空。
星河初现。
虽黯淡,却坚韧。
第三重愿劫雷终于轰然劈落!
金光如瀑,直贯而下,撞上那片由无数凡人心念凝成的星河。
刹那间,天地失色,空间扭曲,仿佛连时间都被撕裂出一道裂痕。
可星河未灭。
每一粒光点都在震颤,如同濒死的萤火,却始终不肯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铮!”
一道剑气破空而来,紧随其后的是数道决绝身影。
柳媚立于阵眼,黑袍猎猎,手中长剑斩断青丝。
那一头曾让执法殿弟子私下称羡的长发,随风飘散于烈风之中。
她身后,十余名执法弟子结阵而立,双手贴印胸前,齐声低喝:“护心·承愿!”
阵法成型,光幕升起,硬生生将雷威偏移七分。
“你说过……”柳媚咬破舌尖,鲜血洒在阵图之上,声音冷得像冰,“人心不能烧。”
话音未落,雷势暴涨。
阵法崩裂之声清脆刺耳,如琉璃坠地。
所有人喷血倒飞,重重摔进瓦砾之中。
唯有陈凡仍跪坐原地,仰望着那片正在溃散的星河,喉间滚过一声沙哑至极的低语:
“我不是要救所有人……”
风卷残云,他的灰袍猎猎作响,眼中映着将熄未熄的光。
“我只是……不能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
苍穹深处,忽有琴音遥传。
第一个音符轻轻拨动,像是春雪初融,又似泪滴落地——《愿生谣》响起。
而高空之上,律吾缓缓抬起手掌。
第四重雷,正在凝聚。
识海之内,幻象突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