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废墟之上,天地凝滞。
四象锁魂阵已成,四方古影分立乾坤,雷云翻涌如怒潮压顶。
东方青龙盘空嘶吼,鳞爪撕裂苍穹;南方朱雀振翅焚云,火雨垂落似天罚将至;西方白虎仰天长啸,金戈之音震得山石崩裂;北方玄武沉渊踏浪,巨龟背甲浮现出万字符文,镇压八荒气运。
而阵心之中,陈凡静立不动。
百道透明锁链自虚空垂落,缠绕他四肢百骸,每一根都泛着温润微光——那是百姓的愿力,是他一路行善积德所换来的功德印记。
可此刻,这些曾护他周全、助他逆天改命的羁绊,竟成了刺入骨髓的刑具。
柳元甲立于残灯之上,面容冷峻如铁铸:“你要改天?那就让他们陪你一起碎。”
话音未落,天地骤变。
东洲某村落,茅屋中老妇正缝补衣裳,手中针线突地坠地。
她猛然捂住胸口,七窍渗出血丝,眼珠翻白,口中喃喃:“小郎君……别走……”话未说完,便一头栽倒在门槛边,再无声息。
西荒书院,夜读书生伏案疾书,笔尖尚带墨香,忽然浑身一颤,双眼翻白昏厥在地,额头浮现一道细密裂痕,如同灵魂被硬生生抽离。
南岭渔村,病愈孩童咯咯笑着扑向母亲怀抱,却在触及指尖的刹那僵住,嘴角溢血,笑容凝固。
北漠驿站,老兵饮罢最后一口浊酒,望着星空呢喃:“那年雪夜,有个杂役给我包扎伤口……说天下无不可救之人。”语毕,头一歪,气息全无。
百人同逝,百愿断裂。
每一道锁链断裂之时,都在陈凡体内引爆一场雷霆轰击。
他的经脉寸寸崩裂,五脏六腑如遭碾磨,鲜血从七窍缓缓溢出,在白衣上绘出诡异图腾。
可他没有倒下,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
因为他看见了——
夜琉璃挣扎着想要起身,双膝颤抖,指甲抠进石缝,鲜血淋漓。
她识海中的逆愿蛊仍在肆虐,那由“善”字组成的枷锁不断收紧,几乎将她的神志绞成碎片。
可她依旧死死盯着陈凡,嘴唇微动,仿佛在说:不要……承受这么多……
可他已经承受了太多。
骨姑婆的声音再度响起,幽幽回荡在虚空深处,像是从无数亡魂口中同时吐出:“这一回,轮到你看着他们一个个为你死。”
紧接着,一道更轻、更远的残响飘来,带着几分悲悯与通透:“最痛的不是背叛……是你明明知道,还愿意原谅。”
陈凡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踩死蝼蚁时系统提示音响起的瞬间;想起了藏经阁破窗漏雨,他抱着古籍奔走避水却被赵林讥笑“贱命不值一文”;想起了药园中毒孩童临终前握着他手指说“谢谢你让我笑过”;想起了夜琉璃在风雪夜里默默为他披上外袍,不说一字,只轻轻拂去肩头落雪……
这些人,这些事,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义,只是尘埃里的微光,是乱世中不肯熄灭的一缕暖意。
可就是这点光,被规则视作异端,被天道当作隐患,被所谓的“守护者”用律令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自愿封印神智?永镇玉京门?”一道清越箫声忽起,打断思绪。
墨蝉儿依旧立于藏经阁残垣,素手抚弦,琴音如刃,割开时空迷雾。
随着《旧誓谣》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断碑僧背上那座千钧石碑赫然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其内镌刻的古老誓言:
“吾等自愿封印神智,永镇玉京门,以绝后世妄改之患。”
字字如刀,刻骨铭心。
原来如此。
四大护法并非战死,而是主动请罚。
他们不是为了守护秩序而牺牲,而是被秩序吞噬的祭品。
他们的信念被炼成灯油,魂魄化作执灯之火,千年不灭,只为焚烧每一个试图打破桎梏的“变法者”。
可笑的是,他们也曾是像陈凡一样的人。
也曾相信善有善报,也曾想救人于水火,也曾以为只要守住规矩,就能换来太平盛世。
结果呢?
他们成了规矩本身,成了杀戮后来者的刀。
风停了,云凝了,连心跳都仿佛被冻结。
唯有归源影静静立于陈凡身后。
灰袍无风自动,帚尖轻点地面,影子的轮廓模糊不清,却透出一种奇异的安宁,仿佛它早已预知这一切结局,也早已准备好迎接这场劫难。
陈凡缓缓睁开眼。
眸中不见愤怒,亦无绝望,唯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染血的双手,又望向夜琉璃那双渐渐失去光彩的眼。
他也知道,若反抗,万民反噬之下,不止是他,所有因他而活的人,都将陪葬。
可若不反抗——
这天,永远不会有春。
就在这死寂之际,他嘴角忽然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像是笑,又像是释然。
然后,他抬起手,指尖轻触眉心七器共鸣之处。
那一瞬,系统界面在他意识深处悄然浮现,不再是冰冷警告,而是一行闪烁微光的文字:
【替劫权限·可激活】
而归源影,缓缓抬头,面向主人。
昆仑废墟之上,四象锁魂阵的雷云仍未散去,反而因归源影的主动赴劫而愈发狂躁。
亿万道紫金电蛇在苍穹翻腾,仿佛天地本身也在震怒——有人竟敢以“影”代命,逆改因果!
陈凡猛然睁开双眼,眸光如渊,映着那灰袍身影一步步走向阵眼。
他没有阻止,也没有呼喊,只是静静看着,任心头翻涌起千层波澜。
“既然你们要有人偿命——”他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风雷,直抵虚空尽头,“那就让我这影子,替所有人死一次!”
话音落时,归源影已踏出阵心一步。
尘缘帚轻点地面,帚尖划过虚空,竟带起一圈圈涟漪般的波纹。
时间,在这一刻凝滞了。
南方朱雀降下的火雨倒卷回天;西方白虎啸出的杀气被抽离成虚无;北方玄武背甲上的万字符文逐一熄灭;东方青龙盘踞的苍穹裂痕缓缓愈合。
那些因愿力断裂而死去的百姓——茅屋中老妇僵冷的手指微微颤动,书院书生额头的裂痕开始弥合,渔村孩童胸口起伏再现,驿站老兵喉间发出微弱的喘息……
他们活了。
不是复活,而是从未死去。
归源影以帚为笔,以身为契,将已被斩断的命运之线重新编织。
他扫过的每一寸空间,都是对天道律令的无声反叛。
雷光终于落下。
整片天地化作一片刺目的银白。
归源影立于中央,灰袍猎猎,帚柄横举,迎向那足以劈开山岳、焚尽神魂的一击。
电蛇缠身,瞬间吞噬了他的四肢、躯干、头颅……可他始终未退半步。
就在身形即将彻底湮灭之际,他缓缓转头,望向陈凡。
那一眼,有笑,有释然,更有千言万语未曾出口的托付。
然后,他点了点头。
下一瞬,灰袍身影炸作漫天光尘,随风而逝。
死寂。
紧接着,自昆仑雪原深处,一点萤火悄然升起。
继而两点、十点、百点……万千萤火从冰川之下、冻土之中、残垣缝隙里纷纷浮现,如同星河倒灌人间。
那是无数凡人曾在暗夜中无意识点燃的心灯——他们不记得自己为何点亮它,只依稀记得有个扫地的杂役,曾为他们修过屋顶、包扎过伤口、教孩童念过一句“善虽小,亦可通天”。
如今,这些微光汇聚成海,追随着那消散的影子,照亮了整座废墟。
系统界面在陈凡识海剧烈震颤,金色文字轰然浮现:
【检测到‘影殉主’现象】
【功德化身第八境·替劫影】——可代受因果、承业而亡,死后七日仍可凭愿力复现。
柳元甲站在残灯之上,手中灯火一角突然熄灭,如遭重击般踉跄后退。
他望着那团远去的萤火洪流,嘴唇微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烧的不是规矩。”
“是你教会我们,什么叫活着。”
风止,雷歇,四象古影悄然隐退。
唯有登天阶的根基处,传来低沉的嗡鸣。
那由历代飞升者骸骨筑成的石阶,此刻竟隐隐泛起血色纹路,仿佛有什么沉睡已久的东西,正被这滔滔愿力唤醒。
陈凡盘膝坐下,双目闭合,任万千心灯所聚的愿力如潮水般涌入体内。
经脉尽碎之处,血肉重生;神魂枯竭之隙,灵光再燃。
而在他识海深处,一抹模糊的影子,正缓缓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