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绝顶,光阶未稳,风雪却骤然止息。
那是一种死寂般的平静,仿佛天地屏住了呼吸。
方才还奔涌如江河的共愿之火,在衔烛女命火点燃后升腾而起,终于将断裂的第七阶勉强接续。
可就在这希望初现之际,大地深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山骨断裂,又似地脉哀鸣。
紧接着,第二道劫雷降临——无声无息,不落于天,不击于人,而是轰入昆仑山体!
整座神山剧烈震颤,岩层崩裂,灵泉倒灌枯竭,千年古树在刹那间褪去青翠,枝叶卷曲焦黑,如同被无形之火焚烧殆尽。
连藏经阁前那株传说中受过三位祖师点化的玉玲珑,也在一瞬间化作朽木,簌簌倒塌。
更诡异的是,远在万里之外的南荒村落、北境边城、西漠孤镇……所有曾因陈凡之善而动念行义的人,无论是否相识,无论是否知晓其名,皆在同一瞬捂住心口,面色惨白,冷汗淋漓。
李三跪倒在破屋之中,怀中尚抱着半碗热粥,却觉胸口空荡如被挖去一块;药园执事张师兄正在炼制《济世录》中记载的回春散,丹炉炸裂,他喷出一口鲜血,喃喃道:“我的善念……怎么……被人收走了?”
系统提示冰冷响起:
【检测到‘仁德剥离’现象——众生所积善根正被强制回收】
【警告:若‘仁’之信念持续流失,七器归心进程将永久中断】
陈凡站在断阶之上,灰袍猎猎,指尖仍残留着纸页燃烧时的余温。
可此刻,他掌心发寒,心头如压千钧。
这不是惩罚,是清洗。
天道要抹除的,不是某个修士的野心,而是“人人可善”的可能。
他猛地回头,看向夜琉璃。
她盘坐于残阶边缘,双膝交叠,手中紧握净业杖。
那原本通体流转佛魔二气的圣器,此刻灵光黯淡,杖首莲花竟已开始枯萎剥落,露出底下锈蚀斑驳的金属本体。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唇角不断溢出血丝,一滴滴落在杖身,却被迅速吸收,仿佛这兵器正在吞噬主人最后的生命力来维系一线生机。
“原来如此。”她忽然笑了,笑声沙哑却带着讥诮,“你怕的不是我用魔功逆改天阶……你是怕,好人太多,规则就没了意义。”
话音未落,她猛然呛咳,一口黑血喷出,溅在雪地上,竟发出滋滋轻响,腐蚀出数个小坑。
她体内的魔种早已失控,与当年封印在净业杖中的佛门残毒激烈交攻,如今又被强行催动圣器对抗天律,已是油尽灯枯。
小石头冲上前扶住她,眼中含泪,双手飞快比划:
“不能停!百姓还在等!”
“把东西搬上来!越多越好!”
山下村民虽不明所以,却早已将这位沉默少年视作神使。
他们纷纷返家,取出家中存粮、旧衣、药瓶、铜钱、孩童画的符纸、老人手抄的经文……一件件堆放在断阶之下。
半袋糙米,补丁棉袄,一瓶劣质止血散,一张写着“愿平安”的红纸……
全是普通人能给的最少,却是他们愿意给的全部。
陈凡一步步走下台阶,踏进那堆杂物之中。
他弯腰拾起一件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指尖触到袖口处密密麻麻的针脚——那是某个母亲熬夜缝补的痕迹。
他又拿起那瓶几乎见底的药粉,瓶身还留着一个孩子的掌印,想必曾被紧紧攥在手心带了许久。
他忽然怔住。
这些不是献祭,不是交易,也不是为了换取什么回报。
他们只是想“做点什么”。
就像那个雪夜,他不过顺手扫开积雪,救了一株野草;就像他曾为垂死老者拂去眼角尘埃;就像他在药园偷偷留下一本残卷……那些事本身微不足道,可有人记住了,然后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仁,不在结果辉煌,而在心动那一瞬的纯粹。
紫微子的虚影再度浮现于虚空之上,星袍翻卷,目光如刃。
“你教人行善,可曾问过代价?”他的声音如寒潮席卷四野,“这女人为你断经脉,那孩子为你折笔杆,山川为你枯,人心为你碎——这就是你要的‘仁’?”
他抬手指向夜琉璃,“她以命续杖,值得吗?”
又指向小石头,“他哑口传信,图什么?”
最后指向那堆杂乱无章的凡物,“他们倾尽所有,换来的不过是被天道收割的虚妄?”
陈凡低头看着手中的棉衣,没有回答。
真正的答案,不在辩驳,而在选择。
他缓缓闭上眼,识海之中,功德面板静静悬浮——
【当前功德值:987,654】
【持有圣器:尘缘帚(绑定)、量功尺(共鸣)、传道简(待融)】
【七器离心倒计时:五日】
数字庞大,光芒璀璨,是他一路踩虫、积德、救人、抗争换来的成果。
每一笔功德,都曾是他逆天改命的资本。
而现在,他决定全部放弃。
他睁开眼,目光沉静如渊。
他将手中棉衣轻轻放回原处,而后伸手探入怀中,取出那枚温润泛光的竹简——传道简。
它曾记录万千善法,承载无数人求知向善的渴望,此刻微微震颤,似有所感。
他蹲下身,指尖抚过粮堆,动作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他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没有先例,无人尝试,甚至可能形神俱灭。
但他也知道,若此时退缩,那光阶上的名字,终将沦为一场笑话。
风雪再起,吹动他肩头落雪。
他抬起头,望向紫微子所在的星河尽头,声音不高,却穿透万籁:
“你说我害了他们?”
“可你看——他们明明是在为自己而战。”风雪在昆仑绝顶卷起千堆寒絮,仿佛天地也在屏息等待一个答案。
陈凡跪坐在断阶之下,双膝陷入积雪,手中那枚传道简已不再温润,而是泛出一种近乎悲鸣的微颤。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一场更为决绝的开始——功德不是用来兑换机缘的筹码,而是曾被他无意播下的种子,在无数人心中生根发芽后结出的果。
如今,果实成熟,该归还了。
“我不是来收割感恩的。”他低声说,声音却如钟鼓震彻山野,“我是来还债的。”
话音落下,他将传道简缓缓插入那堆凡物中央——半袋糙米、破旧棉衣、孩童画符的红纸之上。
竹简入土三寸,忽有金光自缝隙间渗出,如同血脉复苏般蔓延开来。
紧接着,他抽出腰间的尘缘帚,帚尾轻点简首,口中默念一段无人听闻的古咒。
刹那间,乾坤倒转。
【系统提示:检测到‘反向灌输’行为——正在释放全部功德值……】
【警告:此过程不可逆,宿主或将丧失所有善缘积累!】
数字疯狂跳动——987,654、900,000、750,000……每一秒都在崩塌他用命换来的根基。
可陈凡没有迟疑。
他看见夜琉璃嘴角血丝仍在滴落,却微微睁开了眼;他听见小石头用手语急促比划着什么,眼神却亮得惊人;他感受到脚下大地深处传来一声微弱的搏动,像是枯竭的心脏重新抽搐了一下。
然后,奇迹降临。
净业杖猛然一震,从夜琉璃掌中断裂飞出,直坠粮堆之上。
锈蚀的杖身竟开始吸收四周残存的愿力——那些来自南荒村落的一碗粥、北境边城的一句祷言、西漠孤镇老人手抄经文时颤抖的笔画……全化作无形流光,汇入杖心。
嗡——
一朵虚幻的净莲在杖头绽放,花瓣透明如琉璃,每一片都映照出一张陌生的脸:李三抱着热粥抬头望天,张师兄抚着炸裂的丹炉喃喃“值得”,药园里一名小弟子悄悄把半瓶丹药塞进乞丐怀里……
莲开一刻,万象更替。
藏经阁前那株玉玲珑朽木忽生嫩芽,绿意如泪痕攀爬枝干;千里之外,某位老农怀中红薯莫名裂开,嫩芽破皮而出,钻向苍穹;衔烛女唇角毒火骤然转温,化作一团柔和暖光,洒向跪阶翁石化身躯。
那一瞬,死寂的神山仿佛重新呼吸。
石壳龟裂之声清脆响起,自跪阶翁眼角滑下一滴血泪,滚烫如熔岩,落地竟凝成一颗赤色晶珠。
他僵硬的嘴唇微微开合,仅吐出三字:“替……后人……”
话未尽,身躯轰然坍塌,化为齑粉随风而逝,唯留一截焦黑指骨,不毁不灭,执拗地指向断裂的第七阶天路。
紫微子星眸骤缩,虚影动荡如遭雷击。“他们用死亡……在投票?”
天道无情,本不该容许这种“非功非罚”的意志传递。
可此刻,量功尺竟自行从陈凡袖中飞出,尺身嗡鸣,将那截指骨收入“仁德库”深处。
刻度猛地一跳——61%!
七器归心之路,首次因“牺牲”而非“获取”推进。
风雪渐歇,昆仑山顶却比先前更加沉重。
陈凡瘫坐于地,识海空荡,功德清零,身体虚弱如初入宗门的杂役。
可他的心跳,前所未有的清晰。
就在这万籁俱寂之际,系统界面悄然浮现一行新提示:
【检测到‘牺牲共识’——
【无我影】与【归心影】产生融合征兆……进程开启】
他还未及细想,忽然,头顶星空裂开一道无声的缝隙。
遥远得无法丈量的宇宙深处,某种存在正缓缓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