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顾砚扑入怀中的那个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拉扯、扭曲,继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凝滞。
容烬高大挺拔的身躯,在顾砚毫无预兆地撞进他怀里的刹那,彻底僵住了。如同一块被瞬间冰封了万载的玄铁,从发梢到指尖,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骼都凝固成了坚硬的雕塑,连周身的魔气都仿佛被冻结,维持着翻涌的姿态,却失去了所有狂暴的动能,诡异地悬停在半空中。
他预想了无数种可能。
预想了顾砚会恐惧地后退,会厌恶地挣扎,会像其他人一样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他,甚至预想了最坏的结果——这只蠢猫会再次为了某种可笑的理由,试图从他身边逃离。
他做好了应对一切反抗、一切逃离的准备,用更深的偏执、更强的力量去禁锢、去掠夺。那是他熟悉的模式,是在黑暗与背叛中学会的唯一生存法则。
可他唯独没有预料到……
没有预料到这个。
这个温暖到几乎灼伤他冰冷皮肤的拥抱。这双环住他腰背、用力到指节发白、仿佛用尽了生命所有力气也要紧紧抓住他的手臂。这具紧贴着他、微微颤抖着、却带着不容置疑决绝的单薄身躯。
还有……那带着哽咽、却如同最锋利也最温柔的刀刃,直直刺入他心脏最柔软、最不设防区域的承诺。
【…我听到了!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到了!】
【…对不起…让你这么害怕…】
【…我不会走!不会消失!更不会让你一个人!】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惊雷,在他死寂的心湖深处炸开!又像是一捧滚烫的岩浆,浇灌在他被冰封了数百年的灵魂核心上,发出“嗤嗤”的、冰层碎裂的哀鸣。
狂暴的魔气失去了支撑的动力,如同退潮般,缓缓地、无声地收敛、平息下来,最终化作一层稀薄的、不安定的暗影,缭绕在他脚边。那双原本赤红如血、翻涌着毁天灭地疯狂与绝望的眼眸,此刻如同被狂风暴雨洗涤过的夜空,疯狂与绝望如同乌云般迅速褪去,露出了其下……一片空旷而茫然的、仿佛迷失了方向的荒原。
荒原之上,有一点极其微弱的、不敢置信的星火,正在艰难地、试探性地闪烁。
是真的吗?
这个拥抱……这些话语……
不是幻觉?不是他在漫长孤寂中产生的又一个自欺欺人的美梦?
他感受着怀中真实的重量和温度,听着那近在咫尺的、带着湿意的呼吸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悸动,如同破土而出的幼芽,笨拙而顽强地在他冰冷的心脏上顶开了一道缝隙。
他僵硬地、如同提线木偶般,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顾砚毛茸茸的脑袋就埋在他的胸口,那对总是敏感抖动的猫耳此刻紧紧贴伏着,带着一种全然的信赖与……安抚?冰蓝色的眼眸抬起,与他的视线相撞,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厌恶,只有水洗过的清澈和一种近乎悲悯的、却又无比坚定的温柔。
容烬的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想说点什么。
想质问,想确认,想用更凶狠的语气吓退这可能的假象,或者……想用同样嘶哑的声音回应点什么。
可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所有的言语都堵在了喉咙深处,像是被冻住的冰块,沉重而涩然。
他悬在身侧的手,那只刚才还缠绕着毁灭性魔气、试图折断“利爪”的手,此刻极其僵硬地、带着一种近乎滑稽的迟疑,微微抬起了一寸。指尖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要触碰怀中人微微颤抖的脊背,想要感受那份温度是否真实,想要……回抱住这从未奢望过的温暖。
然而,那手最终只是悬在了半空。
不敢落下。
怕这只是一个轻轻一碰就会碎裂的、过于美好的泡沫。
怕这温暖只是又一次残酷的幻觉,在他沉溺的瞬间,便会化为冰冷的匕首,再次刺穿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于是,他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如同一个迷失在雪原中骤然遇到篝火的旅人,贪婪地感受着那份灼热,却不敢伸手,唯恐惊散了这救赎的光与热。
血瞳之中,茫然与那点微弱的、不敢置信的光交织着,映照着顾砚同样泛红的眼眶和无比坚定的眼神。
寂静中,只有彼此交错的、不再平稳的呼吸声,以及那份沉重却温暖的拥抱,在无声地诉说着比任何言语都更加复杂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