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在魔气禁闭中达成的、脆弱而艰难的“约法三章”,如同在冰封的河面上凿开的第一道裂缝,微弱,却带来了改变的可能。
次日,天气难得晴好。持续笼罩青梧宗上空的阴霾似乎短暂地散去了一些,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落,带着些许微薄的暖意,驱散了连日来的湿冷。
顾砚决定践行那个约定。
他搬了一张看起来颇为舒适宽大的竹制躺椅,放在了居所外小院里阳光最好的角落。这个位置选得很有讲究——既在开阔处,能享受到充足的日照,又确保自己完全处在居所内某个存在的感知范围之内,没有丝毫越界的嫌疑。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了一口带着阳光味道的、微凉的空气,转身看向那扇半掩的、如同猛兽巢穴入口般的窗户,提高了些音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容烬,我就在院子里…‘摸鱼’修炼一会儿,晒晒太阳。”他顿了顿,特意强调了那个关键点,“…你能感觉到我的,对吧?”
窗户后的阴影里,一道挺拔的身影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便清晰地显现出来。容烬站在那里,如同亘古不变的雕塑,血瞳穿透昏暗的室内,牢牢锁定在院中那个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显得有些单薄的身影上。
他没有回应,但周身那无形中散发出的、紧绷的气息,便是最好的回答。他在克制。如同锁链束缚着本能,那目光依旧灼热,带着不容错辨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他确实遵守了承诺,没有立刻现身,没有用那令人窒息的存在感将顾砚完全笼罩。
顾砚暗暗松了口气,至少第一步是成功的。他走到躺椅边,尽量放松身体躺了下去。温暖的光线落在脸上、身上,驱散了不少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阴郁。他刻意让自己显露出放松的姿态,甚至让那对毛茸茸的猫耳和那条柔软的黑色尾巴自然地显现出来,尾巴尖无意识地在躺椅边缘轻轻摆动,一副悠闲晒太阳的猫咪模样。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悠闲”有多么的如履薄冰。
社恐的警报从未真正解除。
即使闭着眼睛,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两道来自窗户方向的、如有实质的视线,如同无形的探照灯,将他从头到脚笼罩其中。他的神经依旧紧绷,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在呐喊着“被注视!”他努力调整呼吸,试图进入所谓的“摸鱼修炼”状态,但心神却根本无法集中,全副感官都在被动地接收着来自窗户后的信号。
过了一刻钟左右,顾砚实在有些受不了这种无声的、持续的精神压力。他偷偷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一点眼帘,冰蓝色的眼眸悄咪咪地瞄向那扇窗户。
果然。
容烬还站在那里。姿势似乎都没有变过,如同最忠诚(或者说最偏执)的哨兵,血瞳一瞬不瞬,死死地盯着他这边。
顾砚内心顿时一阵无力吐槽:
【……要不要盯得这么紧啊!比玄墨蹲守老鼠洞还要认真专注一百倍!】
【我这哪里是晒太阳,分明是在接受目光凌迟!】
【说好的信任呢?说好的一点点空间呢?】
一股混合着无奈和些许好笑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知道,让容烬立刻完全改变是不可能的,能像现在这样克制着没有直接冲过来,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可是……这样下去,所谓的“透气”根本毫无意义。
顾砚看着那站在阴影里、与窗外明媚阳光格格不入的身影,心中忽然一动。或许……他可以再主动一点?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朝着窗户的方向,轻轻招了招手。
然后,他拍了拍身下这张足够宽大的躺椅旁边空出来的位置。
做完这个动作,他的脸颊已经有些微微发烫。他努力维持着镇定,对着窗后那双骤然收缩的血瞳,用口型,无声地示意:
“…晒太阳…”
“…很舒服…”
“…一起?”
这个邀请几乎用光了他所有的勇气。他紧张地看着窗户,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既期待又害怕。
窗后的阴影里,容烬的身体明显僵硬了。
血瞳之中充满了震惊、迟疑,以及一种本能的、对暴露在阳光和开阔环境下的排斥。他习惯了阴影与冰冷,阳光和温暖对他而言,是陌生而令人不安的。
他看着院中躺椅上,那个在阳光下几乎有些耀眼的青年,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带着期待与一丝忐忑的冰蓝色眼眸……
时间仿佛再次被拉长。
几息之后,就在顾砚几乎要放弃希望,以为对方会拒绝时——
容烬动了。
他的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僵硬,如同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傀儡,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从那片熟悉的、安全的阴影里,迈了出来。
阳光瞬间洒落在他身上,为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浅金,却似乎让他更加无所适从。他走到躺椅边,没有立刻坐下,血瞳扫过顾砚,又扫过那空出来的位置,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极大的决心般,极其拘谨地、只坐了躺椅最边缘的一小块地方。身体依旧挺得笔直,与顾砚之间隔着一段明显的、小心翼翼的距离。
他甚至还处在顾砚的“感知范围”内,但这一次,是他主动走出了他的“安全区”。
阳光温暖地笼罩着两人,以及不知何时也溜达出来、跳上躺椅扶手蜷缩起来的玄墨。
气氛依旧带着难以消散的紧张,容烬的僵硬和顾砚未褪的社恐警报让空气并不完全松弛。
但在这片阳光之下,一种新生的、小心翼翼的、笨拙却真实的甜蜜,如同初春破土的嫩芽,正在这片曾经只有禁锢与挣扎的土壤上,悄然萌发。
双向奔赴的“升温”之路,在此刻,化为了一次僵硬而缓慢的、共同沐浴阳光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