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照歌离开后,锦绣阁内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啪”的一声,断了。
“啊!”
柳氏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她猛地冲到桌边,将上面一套名贵的青瓷茶具悉数扫落在地。
“哗啦—”
“我的簪子!我的步摇!”
云晚晴也崩溃了,她捂着自己红肿的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爹!你怎么能打我!为了那个贱人,你竟然打我!”
“都给我闭嘴!”
云敬德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死死攥着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没有发火,也没有砸东西,但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阴沉气息,比任何暴怒都更让人心悸。
他的心在滴血。
那份嫁妆单子上的财富,这么多年来,早已被他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那是他仕途的基石,是他家族的底蕴,是他权力的滋润剂!
现在,云照歌拿着那份该死的单子,要将他的基石一寸寸抽走,要让他的府库一夜回到解放前。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老爷!我们不能给啊!那可是我们相府十几年的根基!”
柳氏扑到他脚边,死死抱住他的腿。
“给了她,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给?”
云敬德低头,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你是想明天早朝,御史台的弹劾奏本就堆满圣上的龙案吗?你是想让整个京城的官宦世家,都看我们丞相府的笑话吗?”
“你想让我云敬德,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说我连自己发妻的嫁妆都要侵占吗!”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柳氏被他眼中的狠戾吓得一哆嗦,不敢再言语。
“去!”
云敬德对着门外呆若木鸡的管家吼道。
“打开库房!把夫人和大小姐、三小姐的首饰匣子全都搬过来!按照单子上的,一样一样地对!变卖了的,给我算清楚,明天天亮之前,凑齐黄金!”
“爹!”云晚晴发出绝望的悲鸣。
这道命令,等于宣判了她们母女三人的死刑。
这些年她们积攒的、炫耀的、视若珍宝的一切,都将被剥夺得一干二净。
然而,云敬德已经不想再听她们的哭喊。
他只知道,脸面和官声,比这些身外之物重要一万倍。
整个丞相府,彻夜灯火通明。
锦绣阁变成了人间炼狱。
柳氏,云晚晴和云妙语被迫亲手从自己的首饰匣里,一件件挑出那些本属于原配的遗物。
每拿出一样,柳氏的心就像被剜掉一块肉。
云晚晴更是哭得死去活来,她最爱的那条东海珍珠项链,她十六岁生辰收到的和田玉如意…全都没了。
清点,对账,折算……
库房里成箱的金银被搬出来,又被装进新的箱子。
相府的管事们算盘打得手抽筋,脸上的表情比死了爹娘还难看。
在这一片混乱和哀嚎中,没有人注意到,柳氏趁着一个空档,将心腹李嬷嬷叫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夫人…”
李嬷嬷看着柳氏那张因嫉妒和仇恨而扭曲的脸,心里也直发毛。
柳氏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塞进李嬷嬷手里。
“这是蚀骨香。”
她的声音嘶哑,像淬了毒的蛇。
“无色无味,药性极慢。找个机灵点的人,混进搬嫁妆的队伍里,把这东西,洒在那些装衣料的箱子里。只要她贴身穿上,不出十日,身上就会起红疹,而后高热不退,最后…血肉溃烂而死。”
“到时候,只会当她是身体羸弱,暴病而亡,谁也查不出来!”
李嬷嬷手一抖。
“夫人,这…这要是被发现了…”
“发现?”
柳氏冷笑一声,眼神怨毒。
“她害得我们倾家荡产,我让她死在去北临的路上,都是便宜她了!”
“我不仅要她的命,我还要她那些嫁妆!她死了,那些东西,名义上就还是相府送出去的嫁妆,北临那边总要给个说法,说不定…还能追回来一部分!”
一石二鸟!好毒的计!
李嬷嬷看着柳氏疯狂的眼神,不敢再多言,揣着纸包,消失在了夜色中。
……
与锦绣阁的鸡飞狗跳不同,静心苑内,一片安宁。
春禾守着第一批送来的金银和药材,激动得一晚上没合眼。
云照歌却异常平静。
她只是将那些珍稀药材门类放好,然后便开始闭目养神。
她知道,柳氏绝不会善罢甘休。
一条被逼到绝路的毒蛇,一定会用自己最毒的牙,咬上最后一口。
她等的,就是这一口。
天快亮时,静心苑的院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场面比昨天更加壮观。
一百二十抬嫁妆,从院门口一直排到了巷子尾。
打头的,是十几口沉重的红木大箱,里面装满了金块和银锭。
后面跟着各式各样的家具、古玩、字画、绸缎。
管家像老了十岁,有气无力地呈上最后的账目和地契。
“公主殿下…都…都齐了…”
云照歌没去看那些账目,她只是缓步走在那些嫁妆中间。
春禾跟在身后,眼睛都看直了。
这泼天的富贵,小姐就这么轻易地拿回来了?
云照歌在一口装着江南云锦的箱子前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口上好的金丝楠木箱,木头本身就带着一股清幽的香气,能防虫蛀。
她没有打开箱子,只是将手轻轻放在箱盖上,闭上眼睛,鼻子微微动了动。
金丝楠木的清香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普通人,甚至最高明的仵作,都闻不出来。
但瞒不过她这个玩毒的祖宗。
蚀骨香。
以十几种阴寒的草药混合,再用腐尸油浸泡七七四十九天炼制而成。
遇热挥发,通过皮肤渗入血脉,初时只觉皮肤发痒,宛如蚊虫叮咬,十日后神仙难救。
好手段。
柳氏,你还真是不让我失望。
她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寒。
“春禾。”
“在,小姐!”
“去提一桶清水来。”
春禾一愣,不明白小姐要清水做什么,但还是乖乖地去了。
在管家和一众下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云照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了半瓶无色无味的液体到水桶里。
“把这桶水,均匀地泼在这些箱子上。”
“啊?”春禾傻眼了。
“小姐,这…这都是金丝楠木的箱子啊!沾了水要坏的!里面的绸缎也会受潮的!”
“没事,泼。”
春禾不敢再问,只好咬着牙,提着水桶,一瓢一瓢地将加了料的清水泼在那些嫁妆箱子上。
管家看得眼皮直跳,心里暗骂这个二小姐真是个疯子,这么糟践好东西。
做完这一切,云照歌拍了拍手,对管家笑道。
“好了,多谢管家操劳一夜。这些嫁妆即刻就要装车,随我出发。有劳了。”
管家如蒙大赦,赶紧招呼人手,手忙脚乱地将这些湿漉漉的箱子往外搬。
待所有人都离开,春禾才忍不住小声问道:“小姐,您这是…?”
云照歌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蚀骨香遇水,药性会暂时封存。但若是再遇到一种东西,它的药性就会在瞬间被催发到极致,变成一种见血封喉的奇毒。”
她看向春禾,慢悠悠地说道。
“那样东西,就是硫磺。”
“我听说,夫人最近夜不能寐,在锦绣阁里日日熏着安神香,那香里为了助燃,就加了上好的硫磺粉。”
春禾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白了什么,吓得脸色发白。
搬运嫁妆的下人们,身上沾染了蚀骨香的粉末,又被“加料”的水淋湿。
他们回到府里,只要靠近锦绣阁……
那些被催发到极致的毒气,会通过空气,无孔不入地钻进柳氏的身体里……
这…这是何等恐怖的算计!
云照歌没有再解释,她转身走进房间,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大红色的嫁衣。
当她再次走出来时,天已大亮。
送亲的仪仗早已在府外等候,绵延数里,浩浩荡荡。
云照歌头戴凤冠,脸覆红纱,在春禾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出静心苑,走出丞相府的大门。
她没有回头。
这个囚禁了“她”,也埋葬了“她”所有屈辱的地方,她永不留恋。
当她踏上马车时。
她仿佛听到了从锦绣阁方向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以及下人们惊恐的呼喊声。
“来人啊!夫人晕倒了!”
“快传太医!夫人的脸上……夫人的脸上长满了红疹!”
云照歌嘴角的弧度,在红纱下,愈发冰冷。
柳氏,这份“回礼”,请你好好享用。
游戏,才刚刚开始。
“启程——!”
随着礼官一声高唱,庞大的送亲队伍,缓缓向着城门方向行去。
前路,是豺狼环伺的北临。
但对云照歌而言,那不是龙潭虎穴,而是她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