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朝阳的余晖还未完全驱散宫墙内的薄雾。
长乐宫一改昨日接风宴时的喧嚣,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
云照歌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一本医书。
春禾跪坐在一旁,为她细心地剥着葡萄。
“娘娘,您说和硕公主,今日会来吗?”
春禾将一颗剥好的葡萄递到云照歌唇边,小声问道。
云照歌含住葡萄,一丝清甜在舌尖化开,凤眸中掠过一丝笑意。
“她比谁都急。”
话音刚落,殿外便有小太监尖着嗓子通报。
“启禀皇后娘娘,和硕公主前来探望。”
春禾撇了撇嘴,心中暗道,娘娘真是料事如神。
云照歌放下书卷,理了理衣袖。
“请她进来吧。”
君晗玥今日换下了一身锋芒毕露的草原红袍。
穿上了一件水绿色的宫装长裙,头上也只简单簪了几支珠钗。
她收敛了昨日的锐气,脸上挂着亲切温和的笑容。
仿佛真的是一个前来探望弟妹的贴心大姑姐。
只是那双眼睛里,依旧藏着审视和不驯。
“皇后娘娘,本宫没打扰到你吧?”
她一进来,便自来熟地拉起云照歌的手,姿态亲昵得仿佛两人是多年未见的闺中密友。
“公主说的哪里话,你能来,本宫高兴还来不及。”
云照歌也笑着,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
“别公主公主的叫了,多生疏啊,你是阿夜的妻子,应当也随他叫我皇姐。”
“我就喊你照歌吧。这样也亲近些,你觉得怎么样?”
君晗玥笑盈盈地拉着云照歌的手说道。
“好的,皇姐”
云照歌喊完后,脸上笑意更浓了。
这副样子,仿佛昨天在宴会上跟君晗玥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样。
两人这副姐妹情深的模样,让一旁的宫人们都看呆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高端局吗?
昨天还差点打起来,今天就亲如一人了。
这翻脸比翻书还快。
云照歌拉着君晗玥坐下。
紧接着君晗玥朝身后的侍女递了个眼色。
侍女们立刻捧着几个锦盒上前,一一打开。
“照歌,这些是我从北境给你带回来的一些小玩意儿。”
君晗玥的语气透着一股随意。
“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远比不上宫里的精致华贵,但胜在有几分野趣,你留着解解闷也好。”
云照歌含笑看去。
只见那些锦盒里,放着几张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兽皮,毛色发黄,甚至边角都有些磨损。
盒中躺着几块成色驳杂的草原玉石,做工略显粗糙。
还有一些据说是能安神补气的药材。
但云照歌只消一眼,便认出那不过是些路边随处可见的寻常草药。
而且,根本不适合孕妇服用。
这一堆东西,说得好听是“野趣”。
说得难听点,就是她君晗玥府里下人都看不上眼的破烂玩意儿。
君晗玥这是在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侮辱人的话。
她笃定云照歌不敢发作,毕竟,她是以姐姐的身份来送礼的。
云照歌要是生气了,就是她这个弟妹小肚鸡肠,不大度。
站在一旁春禾的脸都气白了,这哪是送礼?
这分明是上门来找茬的!
然而,云照歌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明媚。
她拿起其中一张看起来最破旧的狼皮,用手指轻轻抚摸着。
“这皮毛摸起来可真舒服。”
她一脸新奇地转向郭晗玥。
“皇姐,这在北境很常见吗?我还是头一次摸到真的狼皮呢。”
她这副天真的样子,让君晗玥准备好的一肚子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感觉自己精心准备的所有,又一次砸进了棉花里。
这云照歌,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这些都是寻常物件。”
君晗玥勉强维持着笑容。
“照歌喜欢就好。”
“喜欢,我很喜欢。”
云照歌爱不释手地将狼皮抱在怀里,对春禾吩咐道。
“春禾,把皇姐送的礼物都仔细收好,这可是本宫收到的最别致的礼物了。”
“尤其是这张狼皮,晚上就给本宫铺在榻上。”
春禾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屈膝应下。
“是,娘娘。”
过后,两人又其乐融融地聊了起来。
君晗玥句句不离她在北境的丰功伟绩。
明里暗里都在炫耀自己如何辅佐丈夫夺得汗位,如何在男人堆里杀出一片天。
“说起来,照歌如今你身子重,可千万要当心。”
“这宫里人多眼杂,勾心斗角。不像我在草原的时候,有什么仇怨,当场就拔刀解决了,干净利落。”
“这后宫的手段,看不见摸不着,才最是阴毒的。”
君晗玥一边说着,一边用指甲轻轻刮着茶杯的杯沿。
所到之处发出刺耳的声响。
云照歌只是微微点头,像是听不懂她话里的暗示。
“多谢皇姐提醒,本宫会小心的。”
“本宫没什么大本事,没有皇姐这么能干,也就是肚子还算争气。”
“如今能做的,也就是好好养胎,为陛下早日诞下嫡子,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了。”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姿态温婉。
说出的话却像是一根软刺,精准地扎进了君晗玥的心里。
在君晗玥回来的前一日,云照歌可谓是把她祖宗十八代都扒干净了。
虽说她稳坐王后之位,但五年无所出。
即使再有手腕,王位没有继承人,也是白搭。
之后要么借腹生子,要么给汗王选妃,这随便一条也能要她半条命了。
再说,她是嫁出去的公主,辅佐的是别国的汗王。
而云照歌,怀着的有可能是北临未来的君主。
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君晗玥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无意间垂落的手,指尖深深扎进了掌心。
就在殿内气氛再次变得剑拔弩张之时,一个冰冷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在聊什么?”
君夜离一身玄色龙袍,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一进殿,便将目光牢牢锁定在云照歌身上。
当看到她安然无恙时,那股寒气才稍稍收敛。
他径直走到云照歌身边,旁若无人地坐下。
极其自然地将她揽入怀中,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与刚才的冰冷判若两人。
君晗玥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随即便笑着打趣,
“瞧瞧,这阿夜一来,眼睛都黏照歌身上了,连皇姐都看不到。”
“皇姐”君夜离淡淡喊了一句。
君晗玥点了点头,缓缓起身。
“那我就不打扰你俩腻歪了,照歌,我过两天再来看你。”
“皇姐慢走”
“嗯。”
君夜离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淡的回应。
那无视的态度,让君晗玥攥紧了衣袖。
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转身离开。
她步履从容地走出长乐宫的大门。
脸上的笑容在转身的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从袖中抽出一块洁白的锦帕,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双手。
擦完之后,她随手将那块上好的丝帕扔在了宫门口的石阶上。
在跨过宫门门槛的时候,在那块白色的锦帕上踩了一脚,又狠狠碾了碾。
那动作,让跟在她身后的侍女们都看得心头一颤。
殿内。
君夜离看着那一堆被堆在角落的礼物,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她送来的?”
“是啊,”
云照歌靠在他怀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你皇姐的一片心意,说是什么特地给我带的北境的特产。”
君夜离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
他哪里看不出这些东西的寒酸。
这分明是君晗玥对她的羞辱。
他抬起头,对着门口的福安冷冷下令。
“福安。”
“奴才在。”
“把这些东西,全都拿到院子里去。”
福安不明所以。
但还是立刻招呼小太监们上前,将那些锦盒都搬到了院中。
君夜离拥着云照歌走到殿门口。
看着院中那堆东西,眼中没有一丝温度。
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烧了。”
福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立刻高声应道。
“遵旨!”
很快,火把被拿了过来,扔在了那堆礼物上。
干燥的兽皮和草药瞬间被点燃。
火光熊熊,黑烟升腾而起,带着一股刺鼻的焦臭。
云照歌看着那冲天的火光,无奈一笑。
“陛下,这多浪费。”
“好歹是公主送的,就算不用,赏给下人也好啊。”
君夜离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地圈在怀里。
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而又霸道。
“她碰过的垃圾,不配留在你的宫中,更不配脏了你的眼。”
他凝视着那团烈火,火光映照在他深邃的瞳孔中,跳动着冰冷的杀意。
“照歌,你记住。”
“有我在,没有任何人可以羞辱你。”
“若是有,无论他是谁,我都会千百倍讨回来。”
云照歌抬起头,对上他那双写满偏执与占有的眸子,心中一暖。
她伸出纤细的手臂,环住了君夜离的腰。
她知道,他是在用他的方式护着自己。
他对自己好,她都知道,也感受得到。
可她云照歌也不是面团捏的。
她不是平常人家中娇滴滴的女子。
她可是叶千,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长乐宫的这把火,烧到了宫内每个人的心里。
而这其中,也包括君晗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