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定礼服后，公寓里忙碌的氛围逐渐散去。品牌方和造型师们带着需要修改的衣物恭敬告辞，留下满室若有若无的高级香氛气息。林小夕还穿着那条暖灰色的礼服裙，站在落地镜前，有些恍惚地看着镜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肩头的星辰胸针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她真的要陪顾夜白去参加那个听起来就很高大上的慈善晚宴了。紧张感后知后觉地漫上来，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住心脏。
一件带着体温和熟悉雪松气息的西装外套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打断了她的出神。
“别着凉。”顾夜白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温热的手掌在她光裸的肩头安抚性地按了按，“很好看，像为你量身定做的一样。”
他的语气平静而自然，仿佛刚才秦浩那条关于叶琳的信息从未出现过。但林小夕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极细微的冷凝，虽然快得像是她的错觉。
她转过身，抓住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仰起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晚上……那个晚宴，会不会很麻烦？我是说，对你来说。”她顿了顿，补充道，“我知道那种场合也不只是吃饭那么简单。”
顾夜白垂眸看着她，清晰地看到她清澈眼瞳里映出的自己的影子，以及那毫不掩饰的关切。他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唇角牵起一个令人安心的弧度。
“放心，只是一个常规的社交场合。捐笔钱，见几个老朋友，拓展一下人脉。”他语气轻松，刻意淡化着其中的商业博弈色彩，“你只需要跟紧我，吃好喝好，看看热闹就行。其他的，交给我。”
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轻拂过她微蹙的眉心，玩笑般道：“顾太太的首秀，我怎么舍得让你去应付那些麻烦？你可是我的秘密武器，只要亮个相，就足够震慑全场了。”
明知他是在哄自己开心，林小夕还是忍不住笑了，心里的紧张被冲淡了不少。她点点头：“那说好了，我就是个挂件，负责漂亮和吃东西。”
“嗯，最漂亮、最会吃东西的挂件。”顾夜白从善如流地接话，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
温馨的氛围并未持续太久。顾夜白的工作手机几乎是掐着点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一刻的温存。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松开林小夕，走到窗边接起了电话。
“说。”他的声音瞬间恢复了工作时的冷冽和简洁。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语速很快地汇报着什么。顾夜白安静地听着，只是偶尔发出一个简短的“嗯”或“继续”表示自己在听。他背对着林小夕，站姿挺拔，夕阳最后的光线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
林小夕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有打扰。她能感觉到，那个轻松哄着她的顾夜白正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在商场上运筹帷幄、冷静甚至有些无情的“顾总”。
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她知道，昨夜的风波远未到彻底平息的时候。叶家的反击或许只是暂时被压制，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他公司的运营、那个至关重要的融资项目，每一项都需要他投入巨大的精力去应对和推进。
他肩上的担子，从来都不轻。
几分钟后，顾夜白挂了电话，转过身时，脸上并无太多异样，只是眼神比刚才更深沉了些。
“公司有点事，我可能需要提前一点过去。”他走到她面前，语气带着歉意，“晚点我让司机先来接你，好吗？”
“没关系，你忙你的。”林小夕立刻表示理解，她甚至主动帮他拿起放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正事要紧。”
顾夜白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里包含了太多情绪——欣慰、感激、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接过外套，再次拥抱了她一下，声音低沉而郑重：“晚上见。”
顾夜白离开后，公寓里再次安静下来。
林小夕换下礼服，小心地挂好。那股因为准备晚宴而升腾起的、略带浮华喧嚣的气息也随之沉淀下来。她走到书桌前，看着屏幕上那幅未完成的画稿，白天那种汹涌的创作冲动似乎暂时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沉静的心情。
她想起顾夜白接电话时冷硬的背影，想起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冷凝。
她打开浏览器，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搜索框里输入了“顾氏集团 最新动态”几个字。
页面上立刻弹出不少财经新闻。标题大多围绕着顾氏最新的科技项目融资、市场布局以及昨夜那场短暂风波的后续影响。用语专业而冷硬，充斥着“股价波动”、“市场信心”、“战略调整”、“竞争对手虎视眈眈”之类的词汇。
她一条条点开，努力地去理解那些晦涩的专业术语和背后的商业逻辑。她看到分析文章里提到顾夜白如何雷厉风行地稳定局势，如何精准反击，如何展现出一个年轻掌舵者的魄力和手腕。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这是一场没有硝烟却无比残酷的战争。
她看到他被描述成一个“冷酷”、“高效”、“野心勃勃”的商业天才。
这和她熟悉的那个会抱着她撒娇、会因为她的眼泪而慌乱、会温柔地吻去她不安的顾夜白，仿佛是两个人。
可她知道，那都是他。是为了守护一些东西，而必须拿起武器去战斗的他。
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篇报道的细节上，里面提到了他最近几乎连轴转的日程，一天飞三个城市开会，连续数十小时的高强度工作，只为推动那个核心项目的进展。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
她之前只知道他忙，却并不知道具体忙到什么程度。此刻透过这些冰冷的文字，她才真切地感受到他正身处怎样一个高压的漩涡中心。而昨夜，为了处理因她而起的风波，他无疑又耗费了巨大的心血。
她忽然觉得自己白天那些关于“成长”的念头，还是有些过于理想化和……幼稚。真正的成长，或许不仅仅是学会独立办画展，更是要真正理解他所处的世界，理解他的压力和背负，哪怕能分担的只是万分之一。
她关掉网页，没有再继续看下去。心情有些沉重，却也更坚定了。
她拿起手机，没有犹豫，拨通了顾夜白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在车上或者某个开阔的办公区。
“怎么了？”他的声音传来，依旧温和，但能听出一丝忙碌中的急促。
“没什么大事，”林小夕握紧手机，声音放得很轻，“就是突然想问问你……你吃晚饭了吗？”
电话那头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传来他低低的笑声，背景音也似乎安静了些许，像是他走到了一个更僻静的地方：“还没，一会儿还有个会，开完随便吃点。”
“不行！”林小夕立刻反对，语气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强硬，“‘随便吃点’不行！你胃不好，不能糊弄。你让助理帮你订点热乎好消化的，比如……比如粥或者汤面什么的。”
她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冲，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补充：“……不然我会担心。”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
随即，顾夜白的声音再次传来，那里面蕴含的温柔和笑意几乎要透过听筒满溢出来：“好，听顾太太的。我马上让助理去订粥。”
他似乎对旁边的人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然后才对她说：“订了，香菇鸡丝粥。满意了吗，小管家婆？”
林小夕的脸颊微热，心里却甜丝丝的：“这还差不多。那……那你快去忙吧，我不打扰你了。”
“嗯。”他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挂断，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也更沉，“小夕。”
“嗯？”
“谢谢。”他说。简单的两个字，却包含了千言万语。谢谢你的关心，谢谢你的理解，谢谢你的存在。
林小夕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扫过，酥酥麻麻的。“……快去开会啦！”她佯装催促，飞快地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她捂住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那种无力感似乎消散了一些。看，她还是能做点什么的，哪怕只是叮嘱他好好吃饭。
心情稍微放松后，林小夕重新坐回电脑前，准备继续修改画稿。距离司机来接她还有一段时间。
然而，刚打开绘图软件，她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喂，您好？”
电话那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年轻男声，语气礼貌却透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您好，请问是林小夕小姐吗？”
“我是，您是哪位？”
“林小姐您好，冒昧打扰。我这里是‘尚雅’画廊。”对方报出的名字让林小夕微微一怔，这是本市一家颇有名气的中型画廊，以支持年轻艺术家着称，她之前浏览资料时看到过。
“有什么事吗？”
“我们注意到您近期似乎在筹备个人展览，不知道场地是否已经确定了？”对方的声音平稳无波，“我们画廊下个季度的档期恰好有一个空档，如果林小姐有兴趣，或许我们可以聊一聊？”
林小夕的心脏猛地一跳！
尚雅画廊！虽然比不上最顶级的那些，但也是很多年轻艺术家梦寐以求的展览地！它的定位和口碑都相当不错。她之前根本没想到要去联系这家，因为自觉资历不够，对方也不太可能看得上她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
可现在，对方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昏了她的头脑，她几乎要立刻答应下来。但下一秒，一丝疑虑又悄然浮上心头。
怎么会这么巧？她刚刚决定要办画展，甚至还没开始正式联系场地，就有画廊主动递来橄榄枝？而且还是颇有声誉的尚雅？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谨慎地问道：“非常感谢您的青睐，不过……能请问一下，您是怎么知道我在筹备画展的呢？我似乎还没有对外公布这个消息。”
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对她的问题并不意外，从容答道：“艺术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林小姐才华出众，又得顾总青睐，您的动向，自然会受到一些关注。”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恭维了她，又巧妙地把原因归结到了顾夜白的影响力上。
林小夕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
果然……还是因为顾夜白吗？
虽然这可能是现实，但心里那点凭借自身实力获得认可的期待，还是像被细针戳破的气球，微微泄了点气。
她沉默了几秒。对方也不催促，耐心地等待着。
这是一个极大的诱惑。接受了，意味着她梦寐以求的画展将迈出最关键也是最困难的一步，省去无数奔波和可能被拒绝的尴尬。
可是，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凭借着他的光环，轻而易举地获得别人可能努力多年都无法得到的机会？
“林小姐？”对方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探究。
林小夕闭上眼睛，眼前闪过顾夜白疲惫却温柔的眼神，闪过自己画稿上那些充满情感和挣扎的线条。
她想要成长，想要和他并肩。但如果起点是建立在他的羽翼之下，那她的“成长”，是否从一开始就打了折扣？
她再次睁开眼时，目光里多了一丝清明和坚定。
“非常感谢尚雅画廊的认可和邀请。”她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带着礼貌的疏离，“这对我来说是个非常好的机会。不过，关于画展的场地，我目前还在初步规划阶段，需要考虑的因素比较多。不知是否方便先将贵画廊的资料和具体的合作方案发到我邮箱？我需要一些时间仔细评估一下，再给您答复。”
她的回答不卑不亢，既没有立刻拒绝这条捷径，也没有被惊喜冲昏头脑而立刻答应，而是为自己争取了思考和调查的时间。
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回应，停顿了一两秒，才立刻回应：“当然可以。请问林小姐的邮箱是？”
林小夕报了自己的工作邮箱。
“好的，资料我会尽快发送给您。期待您的回复。”对方礼貌地结束了通话。
放下手机，林小夕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发现自己手心竟然有点冒汗。
她看着那个陌生的号码，心情复杂。兴奋和疑虑交织在一起。
这通电话，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商业邀约吗？
还是……与那条关于叶琳回国的新闻，与今晚即将到来的晚宴，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她走到窗边，看向楼下繁华的街道和华灯初上的城市。夜幕正在降临，如同一个巨大的、华丽的舞台缓缓拉开帷幕。
而她即将盛装登场，步入一个未知的战场。
她拿起手机，点开顾夜白的微信对话框，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许久，最终却只是退出，没有将画廊来电的事情告诉他。
现在不是打扰他的时候。
她需要自己先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