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力点头，死死盯着她的眼睛，生怕一眨眼她就会消失。是的，她没死。她一直都在。
葬礼那天，天是灰的。雨丝细得像针，密密麻麻地扎下来，打在黑色的雨伞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空气里全是潮湿的泥土味和烧纸钱的烟味，呛得人鼻子发酸。
我穿着不合身的黑色裙子，站在墓碑前。照片上的林玥笑得灿烂，露出两颗刚换的小虎牙，那是去年夏天拍的，我们刚拿到全市钢琴比赛的二等奖。墓碑是冷的，大理石表面渗着水，像眼泪一样往下淌。
“姐姐，雨好冷啊。”林玥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委屈。她靠在我身边，肩膀微微颤抖，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上。
我下意识地想把雨伞往她那边倾斜，胳膊却只碰到一片冰凉的空气。心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但很快被一股执拗的力气压下去。她就在这里，只是别人看不到而已。
“薇薇，节哀。”三姑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她的手很沉，带着廉价香水和雨水混合的味道，“玥玥在天上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她不在天上。”我打断她，认真地指了指身边的位置，“她在这里，说雨冷。”
三姑的笑容僵在脸上，嘴角抽了抽，眼神里的同情瞬间变成了怪异。她干笑两声，转身快步走到妈妈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妈妈的肩膀抖了一下，眼圈更红了。
“薇薇，别这样。”妈妈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她的手心全是汗，凉得像水，“玥玥已经……走了。我们……我们要好好送她最后一程。”
“她没走！我的妹妹没走！！你们看！！”我甩开她的手，声音陡然拔高，雨丝溅在脸上，冰凉刺骨，“她就站在这里！你们为什么都看不到？”
“姐姐，别吵了。”林玥拉了拉我的衣角，虽然没有触感，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力道。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害怕，“妈妈会难过的，我不想让妈妈难过了，姐姐……”
我深吸一口气，把涌到喉咙口的话咽下去。周围的人都在看我，那些目光像黏在身上的湿泥巴，甩不掉，擦不净。我挺直脊背，站在墓碑前，任由雨水打湿头发和裙子。只要我陪着她，她就不会冷了。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房子里静得可怕，连钟表的滴答声都显得格外刺耳。以前这个时间，林玥总会在客厅里追着猫跑，或者趴在沙发上唱跑调的歌，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麻雀。
现在，沙发是空的，地毯上没有猫毛，连她最喜欢的粉色拖鞋都整整齐齐地摆在鞋柜里，没有像往常一样东一只西一只。
我走进我们的房间，墙上还贴着我们一起画的星空海报，星星的边角已经卷了起来；书桌上放着我们共用的台灯，灯泡有点接触不良，开的时候会闪两下；床头柜上的相框里，是我们穿着公主裙的合照，笑得露出牙龈。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只是少了那个会抢我画笔、偷喝我牛奶的人。
“姐姐，我饿了。”林玥的声音从书桌那边传来，带着点撒娇的调子，“想吃你做的番茄炒蛋，要放很多糖的那种。”
我的心猛地一暖，像被热水烫了一下。“好，姐姐这就去做，乖妹妹在这里等着姐姐哦，只有妹妹想吃，姐姐什么都给妹妹做。。”我转身走出房间，脚步轻快了许多。
厨房的灯是冷白色的，照在瓷砖上泛着光。我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和番茄，鸡蛋在碗沿上磕了一下，“咔嚓”一声脆响，蛋黄滑进碗里，金黄的颜色晃眼。油倒进锅里，滋滋地响，番茄下锅时溅起细小的油星，烫在手上有点疼。
“薇薇，你在做饭？”妈妈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看地出了妈妈最近也十分地疲倦。
“嗯，玥玥说她饿了。”我一边搅鸡蛋一边说，“妈妈，你要不要也吃点？我多炒了一点。”
妈妈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摇了摇头，眼泪突然掉了下来。“薇薇，玥玥她……不在了。”她的声音哽咽着，“鸡蛋放着吧，妈妈不饿。”
“她就在房间等我呢。”我把炒好的番茄炒蛋盛进盘子里，金黄色的鸡蛋裹着红亮的汤汁，冒着热气，“她昨天还说想吃呢。”
妈妈没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回了房间。关门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我心上。
我把盘子端进房间，放在书桌上，对着空气说：“玥玥，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谢谢姐姐，真好吃。”林玥的声音带着满足的笑意，我仿佛能看到她鼓着腮帮子吃东西的样子，嘴角沾着汤汁，像只偷吃东西的小花猫。
我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撑着下巴看着空盘子。灯光下，盘子里的热气一点点散去，留下淡淡的油痕。以前我们总是这样，我炒番茄炒蛋，她负责洗碗，虽然她总是洗不干净，碗沿上还沾着泡沫。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每天都和林玥说话。早上醒来，我会喊她起床，虽然她再也不会赖床撒娇；吃饭的时候，我会多摆一副碗筷，夹她喜欢的菜放在空碗里；晚上睡觉前，我会给她讲学校里的事，讲数学老师今天又拖堂了，讲同桌新买的笔很好看。
她的存在越来越真实。有时候，我写作业累了，会感觉到有人轻轻按我的太阳穴，力道很轻，像林玥以前做的那样；有时候，我看电视笑出声，会听到她跟着我笑，声音清脆得像风铃；有时候，我偷偷哭了，会感觉到脸颊上有冰凉的触感，像有人在帮我擦眼泪。
但周围的人却越来越奇怪，奇怪地看着我。
爸爸带我去看心理医生，诊所的房间是淡蓝色的，墙上挂着画着太阳和笑脸的画。穿白衬衫的医生坐在我对面，手里拿着笔记本，笑容很温和。“林薇，你说你能看到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