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深圳褪去了暑气,民乐村巷口的老榕树落下第一片黄叶时,林晚星攥着五块钱硬币,又一次站在了“为民公用电话亭”的玻璃窗前。电话亭是红色的,铁皮外壳被雨水淋得有点生锈,里面摆着一部黑色的按键电话,话筒线缠着几道胶布——这是她来深圳大半年里,第32次来这里打电话,不是打给家里,而是打给盛达电子厂的李梅、刘芳、赵倩,还有表哥张强。
大半年没跟家里联系,不是不想念母亲,而是怕母亲担心。上次在电话里,母亲哭着让她“实在不行就回家”,她怕自己多说一句就忍不住哭,更怕母亲知道她端盘子受气、手臂酸痛的样子,只能借口“工作忙,没时间打电话”,把牵挂藏在心里。可盛达电子厂的那几个人,是她在盛达镇最亲近的人,是李梅在她被焊锡烫伤时给她涂药膏,是刘芳熬夜给她缝布偶,是赵倩把舍不得吃的糖塞给她,是表哥写纸条鼓励她“学不可以已”——她必须知道他们好不好,必须跟他们说说话,才能觉得自己和那个熟悉的小镇,还没断了联系。
林晚星走进电话亭,关上门,玻璃上蒙着层薄灰,她用袖子擦了擦,才看清电话上的数字键。她从帆布包的内袋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记着盛达电子厂宿舍的电话——是表哥临走前给她的,说“想我们了就打这个电话,晚上九点后打,我们都在宿舍”。
她按了按话筒,确认有声音,才小心翼翼地拨号。手指在按键上顿了顿,又深吸一口气——上次打电话是半个月前,刘芳说她缝的布偶被厂里的小姑娘抢着要,李梅说她涨了工资,赵倩说她报了夜校想学会计,不知道这次她们又有什么新消息。
“嘟……嘟……嘟……”电话响了三声,林晚星的心跳跟着快了半拍,攥着话筒的手微微发紧。
“喂?谁啊?”电话那头传来赵倩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迷糊,还有宿舍里其他人的说笑声。
“倩倩,是我,晚星!”林晚星赶紧说,声音有点发颤——听到熟悉的声音,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晚星!”赵倩的声音瞬间清醒了,还拔高了不少,“你终于打电话了!我们都想你了!我这就喊李姐和刘芳!”
电话那头传来赵倩的吆喝声:“李姐!刘芳!晚星打电话来了!”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声和椅子挪动的声音,还有刘芳的大嗓门:“晚星?真的是你吗?你在深圳还好吗?”
“我挺好的,你们呢?”林晚星笑着说,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她想起在盛达电子厂的宿舍,四个姑娘挤在两张上下铺,晚上关灯后还偷偷聊天,刘芳会给她们讲老家的趣事,李梅会教她们怎么缝衣服,赵倩会给她们唱刚学的歌。
“我们也挺好的!”李梅的声音传了过来,还是那么温柔,“我上个月涨工资了,现在一个月1700,比以前多了200!我跟你说,我现在焊电路板越来越熟练了,组长还夸我呢!”
“真的吗?太好了李姐!”林晚星由衷地为李梅高兴,“你本来就很厉害,涨工资是应该的。”
“还有我还有我!”刘芳抢着说,“我缝的布偶,厂里的小姑娘都跟我订,我现在下班后就缝,一个月还能多赚50块!我跟你说,我还学会了缝小熊,下次你回来,我给你缝一个!”
“好啊,我等着!”林晚星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话筒上,“倩倩,你呢?你报的夜校怎么样了?”
“挺好的!”赵倩的声音带着点骄傲,“我现在会算简单的账了,老师还夸我学得快!我打算明年考个会计证,以后就不用在流水线上干活了!晚星,你在深圳还好吗?工作累不累?有没有人欺负你?”
林晚星赶紧擦了擦眼泪,笑着说:“我挺好的,我在一家快餐店当服务员,包吃住,一个月1900,做满半年涨了100,做满一年还能再涨200。梅姐人很好,室友小丽和小芳也很照顾我,没人欺负我。”她没说端盘子到手臂酸痛,没说被客人摔菜单,没说深夜洗碗时的疲惫——她不想让她们担心,只想让她们知道,她在深圳过得很好。
“1900?这么多!”刘芳惊讶地说,“比我们都多!晚星你太厉害了!”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太累了。”李梅叮嘱道,“要是受了委屈,就跟我们说,虽然我们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能听你说说。”
“嗯,我知道。”林晚星点点头,心里暖得像揣了个小火炉,“你们也要照顾好自己,李姐,你别总熬夜焊电路板,对眼睛不好;刘芳,你缝布偶的时候别扎到手;倩倩,你上夜校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啦,你跟我们妈似的!”赵倩笑着说,“对了晚星,表哥上个月还来厂里找过我们,问你有没有打电话。他说他现在在广州的工地干活,工资比以前高,就是有点累。他还让我们跟你说,要是在深圳遇到困难,就给他打电话,他能帮就帮。”
“表哥还好吗?”林晚星赶紧问——表哥是她来深圳的底气,要是没有表哥的纸条,她也找不到王建国叔叔。
“挺好的,就是晒黑了点。”赵倩说,“他说等过年的时候,他可能会去深圳看你,到时候你们就能见面了。”
“真的吗?太好了!”林晚星的心里一阵激动——她已经大半年没见过表哥了,很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又聊了起来,刘芳说她攒了钱,想给家里买台洗衣机;李梅说她想明年回家盖房子;赵倩说她想考会计证后,去深圳找工作,跟林晚星一起住。林晚星听着她们的规划,心里满是期待——她希望她们都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也希望自己能早点攒够学费,考上高中。
聊了大概二十分钟,电话亭外有人敲玻璃,是个着急打电话的大叔。林晚星看了看手表,已经九点半了,她知道不能再聊了,不然电话费就超了。
“我该挂了,外面有人等着打电话。”林晚星有点舍不得地说,“你们要好好的,我过半个月再给你们打电话。”
“好,你也好好的!”李梅说,“记得按时吃饭,别委屈自己。”
“晚星,我给你缝的小熊快好了,等缝完了我给你寄过去!”刘芳说。
“嗯,谢谢刘芳!”林晚星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倩倩,你加油,我等着你去深圳!”
“好!我肯定会去的!”赵倩说。
挂了电话,林晚星站在电话亭里,还没缓过神来。手里的话筒还带着温度,就像刚才她们的声音,温暖又熟悉。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硬币,还剩两块五——刚才打电话花了两块五,比她预算的少了五毛,她可以留到下次用。
走出电话亭,巷口的路灯已经亮了,昏黄的灯光照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林晚星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往阿梅快餐店的方向走。风里裹着炒粉香和桂花的味道,是深圳秋天的味道。她想起刚才电话里的对话,想起李梅、刘芳、赵倩和表哥,心里满是牵挂,也满是力量。
她知道,虽然她在深圳,离盛达镇很远,离她们很远,可她们的关心和鼓励,就像一束光,照亮了她在陌生城市的路。她不能辜负她们的期望,要好好工作,好好攒钱,早点实现自己的梦想,也早点回去看看她们。
回到快餐店时,梅姐还在店里收拾。看见林晚星回来,笑着问:“跟你朋友打电话了?看你笑得这么开心。”
“嗯,跟盛达电子厂的姐妹打的,还有我表哥。”林晚星笑着说,眼里还带着点湿润,“她们都很好,李姐涨工资了,刘芳缝布偶能赚钱了,倩倩上夜校学得也很好。”
“挺好的,有朋友惦记着,是好事。”梅姐递过来一杯热水,“喝点水,看你眼睛都红了,是不是想她们了?”
“嗯,有点想。”林晚星接过热水,喝了一口,暖到了心里,“我想等过年的时候,要是能放假,就回去看看她们。”
“应该的,出门在外,朋友最亲。”梅姐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要是过年想回去,提前跟我说,我给你放几天假,再给你准备点深圳的特产,带回去给她们尝尝。”
“谢谢梅姐!”林晚星心里暖暖的,觉得自己太幸运了——在深圳,她遇到了王叔叔,遇到了梅姐,遇到了小丽和小芳,还有远方惦记着她的李梅、刘芳、赵倩和表哥。
晚上回到宿舍,小丽和小芳已经睡着了。林晚星轻手轻脚地洗漱完,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想起刚才电话里的对话,想起李梅温柔的叮嘱,想起刘芳爽朗的笑声,想起赵倩骄傲的语气,想起表哥的牵挂。她摸了摸枕头边的《红楼梦》,又摸了摸领口的存折——里面已经存了块,离她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工作,好好攒钱,早点考上高中,早点实现自己的梦想。等她有能力了,一定要好好报答身边的人,报答李梅、刘芳、赵倩和表哥,报答王叔叔和梅姐,报答所有关心她、帮助她的人。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红楼梦》上,也落在她的小本子上。小本子上记着她的开支规划,也记着她的梦想,还有盛达电子厂宿舍的电话号码。她知道,只要她不放弃,只要她肯努力,总有一天,她能实现自己的梦想,能和她想念的人团聚,能让她们为她骄傲。
接下来的日子,林晚星还是隔几天就去电话亭给盛达电子厂打电话。有时候是李梅接,跟她说厂里的新鲜事;有时候是刘芳接,跟她说布偶卖得怎么样了;有时候是赵倩接,跟她说夜校学到的新知识;偶尔表哥也会接,跟她说广州的工地生活,还叮嘱她“在深圳别太省,该吃就吃,该穿就穿”。
每次打电话,林晚星都会把自己的近况告诉她们——她涨工资了,她学会了炒几个简单的菜,她的自行车修好了,她又存了多少钱。她没说过辛苦,没说过委屈,只说开心的事,因为她知道,她们也在为生活努力,她不想让她们担心。
有一次,林晚星打电话时,刘芳说她母亲生病了,需要钱做手术,她正在凑钱。林晚星听了,心里很着急,挂了电话后,就从应急备用金里拿出200块,第二天就去邮局寄给了刘芳。她还在信里说:“刘芳,别着急,钱不够再跟我说,咱们是姐妹,应该互相帮助。”
过了几天,刘芳打电话来,声音哽咽着说:“晚星,谢谢你,你寄的钱收到了。我妈手术很成功,等我以后有钱了,一定还你。”
“不用还,咱们是姐妹。”林晚星笑着说,心里却很踏实——能帮到朋友,她觉得很开心。
还有一次,赵倩说她夜校的学费不够,林晚星又寄了100块给她。李梅知道后,跟她说:“晚星,你别总给我们寄钱,你自己也要攒钱读书。”
林晚星却说:“李姐,我攒钱读书是为了梦想,你们实现梦想也很重要。倩倩考上会计证,以后就能找个好工作,这比什么都强。”
李梅听了,没再说什么,只是在电话那头哭了,说:“晚星,你真是个好姑娘,我们没白跟你做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