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
清晨的雾尚未散去，牛棚里传来牲口叫声。
《燃烧》剧组的开机仪式就在这片乡野气息中简单地举行。
一张铺着红布的案板上，摆着象征性的三牲贡品。
陈汉从助理手中接过三炷点燃的长香，神情专注地对着天地拜了三拜，随即将香稳稳地插入炉中。
“《燃烧》，开机大吉！”
随着制片人李云一声高喝，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
陈汉呼出一口气，转身坐到了监视器后面。
拍摄，正式开始。
第一场戏，主角李钟秀的出场。
“不对，感觉不对，再来一次！”
监视器后，陈汉的声音第三次响起，带着些许不耐。
场中，扮演李钟秀的夏羽停下动作，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最开始的专注，变成了茫然和不易察觉的烦躁。
整个剧组的气氛也随之凝固，工作人员们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不远处，两位“大腕儿”正并肩站着。
葛尤穿着戏里那身朴素的夹克，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章孜怡，压低了声音，用京腔调侃道：“孜怡，瞧见了么？
咱们这位陈导，有点意思啊。这都第十遍‘感觉不对’了。”
章孜怡闻言，美眸流转，先是看了一眼监视器后那个带着墨镜导演，又瞥了一眼场中一脸人麻了的夏羽，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轻声道：“葛哥，我瞧着，这劲头儿倒有点像在港岛拍王佳卫导演的戏了。”
“那可不一样。”葛尤摇了摇头，“王导那是压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全靠磨。
咱们这位陈导，我瞅着……他心里门儿清，就是茶壶里煮饺子，倒不出来。”
两人的低语还未散去，场中的夏羽终于忍不住了。
他几步走到监视器前，摘下头上的棒球帽，有些抓狂地问道：“导演，你到底要个什么感觉？是迷茫？是懒散？还是无所谓？你能不能给我说清楚点？你这样，我没法演啊！”
陈汉心里咯噔一下，暗骂一声。
我哪知道怎么跟你说清楚！
那种属于未来“躺平”青年们特有的精神内核，现在跟你们说，你们也理解不了啊！
他脑中闪过的，是关于李钟秀这个角色的完整解析：一个浑身充满了屌丝气质，一事无成又无所事事的青年。
他从不为下一餐饭发愁，也从不为明天住哪操心，更不会堕入社会精心给年轻人安排的牛马四件套陷阱里……因为他压根没想过那么多。
他想当个作家，却一个字都没写过，像个消极的虚无主义者。
这些信息在脑子里翻涌，到了嘴边，化作一句安抚：“羽哥，别急，别急。
感觉就快对了，咱们都拍了十次了，不差这第十一次，这次肯定能成！”
夏羽被他这套说辞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转身走回场中。
“Action！”
这一次，夏羽似乎是放弃了思考，完全凭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劲儿在演。
监视器里，那个穿着廉价t恤的年轻人，眼神空洞地走在乡间小路上，偶尔踢飞一颗石子，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自嘲。
就是这个！
陈汉猛地一拍大腿，兴奋地喊道：“咔！过了！羽哥，感觉太对了！就是这种劲儿！”
他激动得像个孩子，完全没注意到旁边葛尤的眼神，葛大爷慢悠悠地踱了过来，半开玩笑地说道：“陈导，您要是按这个拍法，我估摸着，咱们这电影拍到明年柏林电影节开幕都悬。”
陈汉戴着墨镜，看不清眼神，但他嘴角的笑容明显僵了一下。
他回头看向站在一起的葛尤和章孜怡，尴尬地挠了挠头：“咳，葛老师说的是，前期磨合嘛，出现这个问题很正常的嘀，咱们不着急，慢慢来。”
制片人李云适时地站出来宣布：“暂时休息！转场去街道！”
剧组人员如蒙大赦，立刻忙碌起来。
陈汉接过助理递来的水，看着监视器里的回放，心中五味杂陈。
什么导演技巧，什么镜头语言，这些都不会。
他唯一的优势，就是脑海里那部完整的电影。
他唯一的办法，就是一遍遍地试，直到画面和他记忆中的那一帧完全重合。
他走到夏羽身边，递过去一根红梅，带着歉意说道：“羽哥，辛苦了。刚刚的表演，特别棒。”
夏羽瞥了一眼那根廉价的香烟，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说陈导，您好歹是个导演，就抽这个？合适吗？”
“嗨，抽什么烟不重要，跟谁抽才重要。”
陈汉脸皮极厚地把烟塞到他手里，顺手帮他点上，满脸真诚，“跟羽哥您抽烟，我感觉艺术的火花都在升腾！”
“噗——”
夏羽差点被一口烟呛到，哭笑不得地摆摆手，默默接过自己助理递来的水，转身到一边休息去了。
这导演，邪门得很。
第二天，剧组转战到一条颇具年代感的老旧街道。
正在化妆的夏羽，从镜子里看到陈汉依旧戴着那副雷打不动的墨镜，坐在监视器前，正和章孜怡说着什么。
“也不知道今天的导演，‘感觉’怎么样了。”夏羽忍不住对化妆师吐槽。
一旁的章孜怡听到了，巧笑嫣然地走了过来，开玩笑道：“我的感觉？
我现在感觉自己回到了港岛，随时准备跟王佳卫耗上个三年五载了。”
一直沉默的葛尤也睁开了眼，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还是有区别的。
王导是不知道要什么，所以什么都试。
陈导他是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但他好像……不太会跟我们说。”
这句话点醒了众人。章孜怡和夏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恍然。
化好妆后，两人没有直接开拍，而是主动走到了陈汉的监视器旁。
“导演，关于下一场戏，钟秀遇到小美，那种又自卑又有点小窃喜的复杂情绪，你具体想要我们怎么表现？”章孜怡主动开口。
陈汉愣了一下，看着面前两位演员，他脑海里再次浮现出电影的旁白：旧的国中同学小美，说起来国中时，李钟秀还说人家长得丑，现在站在一块都羞得不敢拿正眼瞅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