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内,节度使府邸深处依旧弥漫着药石苦涩的气味,薛铭昏迷不醒,如同一具活尸,仅靠参汤吊命。而府外,乃至整个河西的权力中枢,却已因他的倒下而陷入了激烈的争斗漩涡。
争斗的核心,在于河西节度使的继承人选。
以大将张骏为首的军方势力,态度鲜明。张骏不仅是河西宿将,战功赫赫,在军中威望素着,其女更是薛铭正妻(虽不受宠),无论从资历、实力还是血缘关联上,他都自认是接掌河西的最佳人选。更重要的是,军中绝大多数中高级将领,如王琰(镇守姑臧的悍将)、李飞(掌管部分骑兵的年轻骁将)等,都倾向于支持张骏。他们与张骏或是袍泽旧谊,或受其提携,认为唯有张骏这等军中耆宿,方能稳住军心,统合各方,应对当前四方强敌环伺的危局。
“张帅!”王琰在一次仅有核心武将参与的密会中,情绪激动,“如今大帅病危,河西危如累卵!北庭、朔方、河东、陇右,群狼环伺!值此存亡之际,岂能由一个来历不明的娃娃(指程立等拥护的‘少主’),或是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文臣来主事?唯有张帅您,德高望重,能征善战,方能带领我河西儿郎杀出一条血路!末将等誓死追随张帅!”
李飞等年轻将领也纷纷附和,他们血气方刚,更相信刀剑的力量,对程立等文臣本就有些轻视,此刻更是将拥立张骏视为拯救河西的唯一途径。
然而,以幕僚程立为核心的文官体系,则坚决反对。程立是薛铭弑父上位的重要策划者和执行者,深得薛铭信任,掌控着河西的钱粮、人事乃至部分情报系统。他深知自己与张骏等武将并非一路人,若张骏上位,自己必然失势,甚至性命难保。因此,他死死抓住那个被找回来的“少主”薛明这面旗帜,宣称此子乃薛铭血脉,名正言顺,当继承大统。
“诸位同僚!”程立在召集心腹文吏时,神色凝重,“张骏虽勇,然其性刚愎,若由其掌权,必穷兵黩武,我河西基业恐毁于一旦!且其与军中诸多将领盘根错节,一旦上位,岂还有我等立锥之地?唯有拥立少主,以薛氏正统之名,方能维系大局,徐徐图之。至于外患……或可遣使斡旋,以利诱之,使其互相牵制……”
文官们大多与程立利益捆绑,且对武将擅权心存恐惧,纷纷支持程立的主张。他们掌控着文书、律令、财赋,试图从“法理”和“后勤”上制约军方。
双方在凉州城内明争暗斗,几乎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张骏派系的将领不断向程立施压,要求其交出“少主”并承认张骏的摄政地位;程立则利用职权,暗中克扣或延迟发放支持张骏的部队粮饷,并利用掌控的舆论,暗中散布张骏“拥兵自重、意图不轨”的流言。
张骏本人,内心亦是复杂。他确有统领河西之志,也自信能比那个来历不明的“少主”做得更好。但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他,对“篡位”之名仍有顾忌,且担心若强行上位,会引发内部火并,给外敌可乘之机。他时常在府中独坐,望着薛铭所在的方向,心中暗道:“薛铭啊薛铭,你若早有子嗣,何至于此!如今将这烂摊子留下,让我张骏进退两难……”
程立则如同走在钢丝上,一方面要死死保住“少主”这唯一的护身符,另一方面又要竭力安抚乃至分化军方,同时还要焦头烂额地应对边境不断传来的紧急军情。他深知时间不在自己这边,外部压力越大,军方的不耐烦就会越甚。
凉州城,这座河西的心脏,此刻却被文武内斗的阴云笼罩。军队躁动不安,文官惶惶不可终日,普通的官吏和百姓更是感觉大难临头。而城外,四方强敌的斥候,已经能远远望见凉州城头的旌旗。河西的命运,仿佛风雨中飘摇的烛火,随时可能被内外的狂风暴雨所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