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内,鎏金鹤嘴熏炉里吐出沉水香的安稳气息,却丝毫抚平不了太后慕容婉眉宇间那深深的褶皱与心头的怒火。她重重地将手中的茶盏顿在案几上,上好的官窑瓷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吓得侍立一旁的宫人噤若寒蝉,头垂得更低。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太后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保养得宜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市井刁民,竟敢如此污蔑皇室血脉!还有宫里那些碎嘴的奴才,竟也敢跟着以讹传讹!什么‘傻妃野种’,什么‘残王将死’……他们、他们这是要逼死哀家的烨儿吗?!”
她胸口剧烈起伏,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当年那个英姿勃发、鲜衣怒马的小儿子南宫烨的身影。那是先帝最钟爱的皇子,文韬武略,样样出众,曾是她这个做母亲最大的骄傲。可如今,却成了流言中那个缠绵病榻、连妻子不贞都无力约束的“废人”!
而这一切的源头,在太后看来,都是那个痴傻的云芷凝!若不是她,烨儿何至于沦为全京城的笑柄?若不是她生下那两个来历不明的孩子,烨儿何须承受这奇耻大辱?她对云芷凝的怨恨,如同毒藤般滋生,几乎掩盖了所有理智。
‘云氏那个蠢妇!当初就不该让她进门!若非她,烨儿何至于此!’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还有那两个野种………’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
愤怒之后,是更深、更无力的担忧与牵挂。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无论外界如何诋毁,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终究是她的儿子。
她数次派身边最得力的老嬷嬷,带着各种珍贵的药材和她的殷切关怀,前往九王府探视。她想知道烨儿到底病得如何了,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她也能稍稍安心。
然而,每一次,派去的人都被客客气气地挡了回来。带回来的,永远是九王府管事那套滴水不漏的说辞:
“王爷病体沉疴,实在不敢让凤驾目睹,恐惊扰了太后娘娘圣安。王爷特意吩咐,待他身子稍有好转,定亲自入宫向太后请安。”
一次次的婉拒,如同冰冷的雨水,浇熄了她心头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她失落,她心痛,她甚至有些怨怼烨儿为何如此狠心,连母亲都不愿见一面。她却不知,那高墙之内,她的儿子正为了活下去,为了最终的清算,进行着怎样凶险的伪装,每一个皇帝的眼线,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烨儿……你究竟病得有多重?连母后都不能见了吗?’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让她瞬间像是苍老了许多。‘还是……你在怨母后,当年未能护住你……’
将心比心,她觉得自己身为母亲尚且如此难过,那身为兄长的皇帝,更应该体恤弟弟。于是,在皇帝南宫宏来慈宁宫请安时,她总是忍不住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劝诫:
“宏儿,你是一国之君,胸怀要宽广。烨儿他……终究是你的亲弟弟,如今遭此大难,身子又不好,你定要多看顾他些,莫要让外人欺负了去。那些流言蜚语,也要想法子平息才是,莫要寒了自家人的心。”
皇帝南宫宏面上总是恭顺地应着:“母后放心,儿臣省得。九弟那边,儿臣一直派人悉心照料,定不会让他受了委屈。” 言辞恳切,仿佛真是一个关爱弟弟的兄长。
太后看着“儿子”那真诚的模样,心中稍感宽慰,却丝毫未曾察觉,那垂下的龙目中一闪而过的冰冷与忌惮。她更不知道,这个她口口声声叮嘱要好生照拂弟弟的“儿子”,与她并无血脉关联,甚至正是造成南宫烨如今“惨状”的元凶之一。
她依旧活在精心编织的谎言里,为那个占据了她亲子地位的窃贼,操心着如何“善待”她真正的骨肉。这份沉甸甸的、错位的母爱,成了这深宫之中,最令人唏嘘的悲剧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