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码头，漕运枢纽，千帆云集，万商辐辏。
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与货物堆积的复杂味道。脚夫们喊着号子，将一袋袋粮食、一捆捆布匹从漕船上卸下，送入沿岸密密麻麻的货仓。这里是大清王朝经济命脉跳动最有力之处，也是藏污纳垢、暗流汹涌之地。
年素言一身简单的青布衣裙，戴着帷帽，在张管事和两个机灵伙计的陪同下，混在熙攘的人流中。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码头西侧那片区域——那里矗立着几座最大的货仓，门口有精悍的护卫把守，闲杂人等根本无法靠近。正是隆盛昌租用的仓库。
「年姑娘，就是那里。」张管事压低声音，指着那几座如同巨兽般匍匐的仓库，「看守得很严，我们的人试过几次，都靠不近。只说里面堆的都是南边来的紧要货物，具体是什么，口风紧得很。」
年素言微微颔首，并不意外。刘全福既然敢做这等掉脑袋的买卖，保密功夫自然做得十足。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仓库临河而建，后方是水道，前方是开阔的码头作业区，两侧亦有其他商号的仓库作为间隔。正面强攻或窥探，绝无可能。
「去打听一下，这几座仓库的日常补给、垃圾清理是由哪家负责的？还有，看守的护卫是几班倒？换班时有没有空档？」年素言低声吩咐身边的伙计。
「是，姑娘。」伙计领命，悄无声息地融入人群。
年素言则带着张管事，看似随意地在码头区漫步，实则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观察点”。最终，她选中了距离隆盛昌仓库约百步之外的一处茶棚。这里视野尚可，又能借喝茶歇脚掩饰行迹。
她刚坐下点了壶粗茶，就听得码头入口处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清脆的马蹄声和侍卫的呵斥开道声。
「闪开！闪开！十四爷过路，闲人避让！」
年素言心中一动，透过帷帽的薄纱望去，只见一队精锐的骑兵护卫着一匹神骏的白马缓缓行来。马背上端坐的，正是昨日在八爷府有过一面之缘的十四阿哥胤禵。他今日穿着一身藏蓝色的箭袖骑装，更显得身姿挺拔，英气逼人。
机会来了！
年素言深吸一口气，在胤禵的队伍即将经过茶棚时，她突然起身，看似不小心被桌角绊了一下，帷帽被带落，整个人向路中踉跄了一步。
「吁——！」护卫们反应极快，立刻勒住马匹，警惕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年素言。几名侍卫甚至手按上了刀柄。
「什么人？！」为首的侍卫厉声喝道。
年素言似乎被吓住了，脸色微白，站在原地，有些无措地看向马上的胤禵。
胤禵眉头微皱，目光落在年素言脸上，先是闪过一丝不悦，随即认出了她。
「是你？」胤禵挥了挥手，示意侍卫放松，「八哥府上那个年姑娘？」
年素言连忙福身行礼，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与歉意：「民女年素言，冲撞了十四爷车驾，请十四爷恕罪！」
胤禵打量了她一番，又看了看这简陋的茶棚，疑惑道：「你一个女子，怎么跑到这鱼龙混杂的码头来了？」
年素言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倔强：「回十四爷，民女奉命打理‘汇通天下’商号，近日想在通州设一分号，方便漕运汇兑。谁知……谁知屡屡受阻，今日便想亲自来看看，究竟是哪里不合规矩。」她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隆盛昌仓库的方向。
胤禵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他是聪明人，立刻联想到昨日八哥提及的与隆盛昌的冲突，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他虽不直接管经济事务，但隆盛昌背后是四哥的人，他自然是清楚的。
「通州码头乃漕运重地，规矩是多些。」胤禵语气平淡，听不出偏向，「既然是为公事，小心些便是。」他并未深问，也没有插手的意思，显然不想过多卷入这种商号间的争斗。
年素言要的也不是他立刻插手。她再次行礼：「谢十四爷关怀。民女省得。」
胤禵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一夹马腹，队伍继续前行。
然而，就是这短暂的停留，以及十四阿哥与一个陌生女子的对话，足以引起码头所有人的注意。尤其是隆盛昌仓库的那些护卫，他们的目光惊疑不定地在年素言和远去的十四阿哥仪仗之间逡巡。
「那女人是谁？竟然认识十四爷？」
「不知道啊……看样子不简单。」
「快去禀报刘掌柜！」
护卫们低声交谈，神色间多了几分谨慎与忌惮。
年素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借势，未必需要对方直接出手，只要让别人“以为”你与他关系匪浅，便已足够。
她从容地捡起帷帽重新戴好，坐回茶棚，慢条斯理地喝着粗茶，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个小插曲。
果然，没过多久，之前派去打探消息的伙计回来了，脸上带着兴奋。
「年姑娘，打听到了！负责那几座仓库杂物清理的，是码头上一个叫‘王老六’的混混头子，手下有几十个苦力。隆盛昌给的价钱高，但要求他们只能在每日卯时（早上5-7点）进去清理，而且必须有护卫盯着。」
「卯时……」年素言沉吟，那是天色将亮未亮之时，守卫经过一夜可能最为松懈。「王老六这人，可能买通？」
伙计面露难色：「这王老六是码头上的老油条，滑不溜手，而且隆盛昌给的实在太多，怕是不好撬动。」
年素言并不气馁，又问道：「仓库的构造呢？可有图纸？」
「这种临时租用的官仓，图纸不好找。不过小的打听到，这种仓库为了防潮，墙壁靠近屋顶处会留有通风的气窗，不大，但勉强能容一个瘦小之人钻入。只是……太高了，而且里面情况不明，太危险。」
气窗！
年素言眼睛一亮。这或许是个突破口！不需要买通王老六，只需要找一个可靠且身手敏捷的人，趁夜从气窗潜入，确认里面囤积的确实是生丝，并尽可能拿到样本或记录下大概数量即可！
但这确实极其危险，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正当年素言权衡风险之时，茶棚外又来了一人，是个穿着粗布短打、面色精悍的年轻人，他径直走到年素言桌前，压低声音：
「年姑娘，十四爷让小的给您带句话。」
年素言心中一动：「请讲。」
那年轻人道：「十四爷说，通州水浑，姑娘家家的，看完风景就早些回去。另外，京西大营明日辰时（7-9点）演炮，动静可能会有点大，让码头上的人有个准备，别惊着了。」
说完，不等年素言回应，年轻人便转身快步离开，消失在人群中。
年素言愣了片刻，随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
胤禵这话，表面是关心和告知，实则暗藏玄机！
“看完风景就早些回去”——是提醒她此地不宜久留，见好就收。
而“京西大营明日辰时演炮，动静大”——这分明是在告诉她，明天早上辰时，京西大营会搞出大动静！这动静，足以掩盖很多声音，吸引很多注意力！
辰时，虽然比卯时晚了一个时辰，但依然是白天人员往来相对较少的时段。而且，演炮的巨大声响，足以掩盖潜入时可能发出的细微声音，也能吸引护卫们的部分注意力！
这是胤禵隐晦的相助！他虽未明说，却给了她一个绝佳的行动时机！
「张全！」年素言立刻起身，语气斩钉截铁，「立刻回城！去找郭先生，请他务必在今晚，帮我找一个身手最好、胆大心细、绝对可靠的人！价钱不是问题！」
「是！」张管事也意识到了什么，激动地应道。
年素言最后看了一眼隆盛昌那几座如同堡垒般的仓库，帷帽下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刘全福，你的死期，到了。
证据，我亲自来取！
这场仗，我要让你输得，永无翻身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