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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树林”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景象,以及风中传来的诡异低语,彻底断绝了四人前行的希望。身后,狼群的低吼与踩雪声越来越近,绿色的幽光在风雪中连成一片死亡的弧线。

“退!往回退!”老马头嘶声吼道,声音在恐惧与决绝中扭曲,“向北回17号农场!依托工事固守!”

别无选择。五人调转方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着来路连滚带爬地撤退。狼群似乎看出了他们的意图,追击变得更加急促,几次都有狼扑到近前,被王铁柱精准的枪法和陈岁安挥舞的铁锹险之又险地逼退。

靠山屯往北,沿着那条被荒草啃得只剩下一溜脊梁骨的老路走上约莫三里地,绕过一片歪脖子榆树林,便能望见那处地方——编号17的旧农场。它是几十年前那支轰轰烈烈的垦荒队留下的印记,像一枚生锈的图钉,死死摁在大山与平原交接的褶皱里,如今早已废弃多年,成了屯里人嘴里不怎么愿意多提的一处地标。

农场的围墙,是它身上最显眼,也最让人心安(或者说心慌)的部件。不同于屯里人家那歪歪扭扭的土坯院墙,这围墙是用当年最好的红砖和着糯米浆垒起来的,敦实,厚重,足有一人多高。几十年的风吹雨打,墙皮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里头暗红色的砖体,裂缝里挤满了墨绿色的苔藓和顽强的蝎子草,反倒给它添了几分沉默而顽固的生气。墙头拉着早已锈蚀殆尽的铁丝网,如今只剩下几截狰狞的铁蒺藜还顽固地挂在砖缝里,在风中发出细微的、如同呜咽般的“嘶嘶”声。这围墙像个尽职尽责的老兵,虽然一身伤痕,颓态尽显,但骨架还在,依旧固执地圈守着墙内那片早已物是人非的天地。

穿过那两扇破旧的大铁门,里头是另一番破败景象。几排低矮的、屋顶塌了半边的红砖房舍,黑洞洞的窗口像一只只瞎了的眼睛,茫然地瞪着天空。曾经用来晾晒谷物的水泥坪,如今被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野草顶开,裂缝纵横,如同龟裂的皮肤。角落里,一台锈成了铁疙瘩的东方红拖拉机,半个身子都埋在了土里,只剩下一个扭曲的方向盘还倔强地指向天空,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最让人心里头发毛的,是农场深处那座格外高大的仓库。它的铁皮屋顶垮了一半,像被什么巨兽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的木质房梁黑黢黢的,挂满了蛛网。据说,当年垦荒队撤走得匆忙,里头还有些没能带走的家伙事儿,甚至……还有些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屯里的老人都说,那仓库里头,夏天摸进去都透着一股子阴凉气。

平日里,除了些不怕死的半大孩子偶尔敢来墙外头探探险,或是些无处栖身的野猫野狗把这里当窝,几乎没人愿意靠近这17号农场。它太静了,静得只剩下风声穿过破窗洞的呜咽,和荒草摩擦的沙沙声。那相对完好的高大围墙,非但没能给人提供安全感,反而更像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囚笼,将里头所有的秘密与过往,都牢牢地锁在了那片被时光遗忘的荒芜之中。

当他们终于能看到编号17的旧农场那模糊的轮廓时,几乎已经脱力,连忙打开农场厚重但已腐朽的木门,跑了进去,随即死死闩上。

“哐当!”

大门合拢的巨响,仿佛是他们与外界生路隔绝的丧钟。他们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原木墙壁,大口喘息,冷汗和雪水混合在一起,浸透了衣衫。短暂的安全感和更深的绝望,同时攫住了每一个人。

他们被困住了。如同落入陷阱的困兽。

而猎人,显然没有给他们任何喘息之机。

当天傍晚,太阳还未完全沉入地平线,狼嚎便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试探。黑压压的狼群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小小的17号农场围得水泄不通。它们不再隐藏,绿油油的眼睛在暮色中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死亡之海。

进攻开始了!

狼群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疯狂地冲击着农场的木栅栏和大门。它们用身体撞击,用利爪撕挠,用獠牙啃咬。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泥土和雪沫飞溅。

王铁柱依托围墙的射击孔,拼命开火。枪声如同爆豆般响起,不断有狼哀嚎着倒下,但更多的狼立刻填补上空缺,攻势没有丝毫减弱。这些狼仿佛不知道恐惧为何物,它们的眼中只有嗜血的疯狂和绝对的服从。

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在狼群之中,混杂着几头体型远超同类的巨狼!它们的肩高几乎接近成人的胸口,肌肉贲张,毛色深暗如铁,獠牙外翻,闪烁着寒光。最令人胆寒的是它们的眼睛——那不是普通的绿色,而是一种更深邃、更邪恶的幽绿光芒,仿佛两团在地狱深渊中燃烧的鬼火!

“是‘狼仙’!手札上说的!”陈岁安失声喊道。

其中一头巨狼猛地人立而起,厚重的爪子带着恶风狠狠拍在木栅栏上!“咔嚓!”碗口粗的木头竟被它一掌拍得裂开!另一头则如同鬼魅般灵活,轻易躲过射来的子弹,一个纵跃就扒上了墙头,血盆大口直咬向一个正在装弹的王铁柱!幸亏王铁柱眼疾手快,调转枪口,几乎是顶着它的胸口开了一枪,才将其打落下去,但那子弹似乎并未对它造成致命伤,它翻滚一圈,晃了晃巨大的头颅,眼中幽光更盛,再次发出低沉的咆哮。

普通的刀枪,对这些被邪术强化的“狼仙”效果甚微!

夜幕彻底降临,战斗却并未停歇。

浓墨般的夜色里,狼嚎声由远及近,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山林。十几点幽绿的光在灌木丛后闪烁游弋,渐渐围拢成一道致命的包围圈。陈岁安攥紧手中砍刀,将曹蒹葭护在身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那些在月光下若隐若现的灰色脊背。

突然,狼群的骚动奇异般地平息了。它们不再低吼,反而像训练有素的猎犬般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粘稠的夜雾中,一个瘦削佝偻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靴底踩断枯枝的声音格外清晰。

当那张挂着阴笑的脸暴露在月光下时,陈岁安的瞳孔骤然收缩——竟是上次壶山逃跑的罗老歪!此刻他破烂的衣衫上沾着新鲜血渍,腰间那串骷髅铃铛正随着他的步伐发出细碎声响。最骇人的是领头的那匹独眼巨狼,竟像家犬般用头蹭了蹭他的裤腿,喉间发出讨好的呜咽。

“意外么?”罗老歪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他随手将一块滴着血的生肉抛给狼群,引发一阵压抑的争抢。

狼群绿莹莹的眼睛齐刷刷盯住陈岁安,而罗老歪就站在这圈嗜血的目光中央,像从地狱归来的牧狼人。

罗老歪的声音像锈刀刮过青石板,腰间骷髅铃铛沾着新鲜的血渍。

陈小子,壶山一别,可是馋死你罗爷了。他咧开的嘴角挂着一截鼠尾草,你们倒是心善,连子规那叛徒的咒都舍得解...

他突然暴起青筋的手捏碎腰间铃铛,黑雾中浮现出李老道被铁链贯穿的虚影。

可知道我师祖还在阴穴里受虿刑?他枯爪似的五指插入泥土,地面立刻渗出紫黑污血,每日子午时分的万蚁噬心——全拜你们所赐!

今日要么用你们的三魂七魄作钥匙...罗老歪撕开衣襟露出心口蠕动的符咒,整个人开始畸变成半人半獒的怪物,要么就把你们的心头血,喂给我这些孩儿们打牙祭!

周遭狼群人立而起,呜咽不止!

狼群在罗老歪的驱使下,发起了昼夜不息的疯狂进攻。火光、枪声、狼嚎、人类的怒吼与惨叫,交织成一曲血腥的死亡交响乐。

然而,肉体上的围攻还只是第一重考验。

午夜时分,一股诡异的黑色旋风,毫无征兆地在农场外围凭空升起!那风并非自然形成,它带着刺骨的阴寒和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如同埋葬了无数尸骨的沼泽被搅动。黑风绕着农场旋转,发出呜咽般的怪响,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其中哭泣。

“守住心神!是邪术!”白栖萤站在院内,死死盯着那黑风,厉声大喝。

但她的警告还是晚了。这几个在围墙上守夜的年轻人,被那黑风卷入,顿时眼神变得迷茫而惊恐。

“爷爷……爷爷你怎么来了?你别过来!别过来!”陈岁安对着空无一物的墙角尖叫,仿佛看到了索命的亡魂。

“小花……我的小花啊……是爸爸对不起你……”老马头则泪流满面,向着虚空伸出双手,脸上充满了悔恨与痛苦。

黑风中的邪异力量,竟能直接扰乱心智,勾起人内心最深处、最恐惧、最悲伤的记忆,制造出看见已故亲人的恐怖幻觉!

一时间,围墙上的防御出现了混乱。有人胡言乱语,有人抱头蹲下,有人甚至对着同伴举起了武器,错认成了鬼魅。

“快!把他们拉下来!”陈岁安和白栖萤冒着被黑风影响的风险,冲上围墙,将那两个陷入幻觉的人强行拖下。

月光下曹蒹葭的白裙泛起涟漪,她将两片干枯的柳叶贴在王铁柱抽搐的太阳穴上。

铁柱叔,马爷爷,得罪了。她指尖蘸着无根水划过二人眉心,水痕竟变成蛛网状的黑气挣扎扭动。老马头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嗬嗬声,浑浊的眼珠里翻涌着坟土的颜色。

她从鬓角取下那支常年佩戴的桃木发簪,发簪尾端刻着二字。

天地清明,本自无心...童谣般的咒文响起时,发簪尖端亮起温润白光。王铁柱突然暴起扑来,却被光芒照得踉跄后退,七窍里钻出数十条黏腻的黑色丝线。

曹蒹葭咬破食指将血珠弹向空中,血珠竟悬停成北斗形状。

当第七滴血落在老马头天灵盖时,他佝偻的脊背里爆出凄厉的鸦鸣。两人终于软倒在地,瞳孔渐渐恢复清明,只是额间还留着淡红色的柳叶印记微微发烫。

老马头和王铁柱恢复了意识,可战斗仍然在进行……

被罗老歪的邪术攻击后,恐惧和绝望,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

战斗持续到后半夜,所有人的体力、精神和弹药都濒临极限。农场那扇原本就不甚牢固的大门,在一头“狼仙”不计代价的疯狂撞击下,门轴终于发出断裂的悲鸣,门板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破口!

“堵住门口!”王铁柱目眦欲裂,带着人用身体顶住摇摇欲坠的门板。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跟在陈岁安身边帮忙递送物资的老马头,突然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看着门外疯狂涌入的狼群,又看了一眼正试图用找到的木料和铁丝修补破口的陈岁安,猛地大吼一声:“岁安!快修!老子给你们挡着!”

不等众人反应,这个平日里有些胆小、总是跟在队伍后面的老护林员,竟挥舞着一把砍柴斧,如同疯虎般冲出了破口,主动杀入了狼群之中!

“老马头!回来!”陈岁安嘶声大喊。

但老马头仿佛没有听见。他瘦小的身躯在巨大的狼群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但他手中的斧头却挥舞得异常凶狠,带着一股悲壮的血性。他专挑那些试图从破口挤进来的狼下手,一斧头劈碎了一头狼的头骨,又一脚踹开另一头。

他的举动,暂时吸引了门口狼群的注意力,为陈岁安争取到了宝贵的、或许只有十几秒的喘息时间。

陈岁安眼睛血红,咬着牙,用最快的速度将木料钉上门板,用铁丝死死缠绕。

然而,就在破口即将被勉强堵住的瞬间,一头一直在外围冷眼旁观的“狼仙”,猛地动了!它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扑倒了力竭的老马头!

“啊——!”老马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即被数头恶狼淹没。

“老马头!”王铁柱怒吼着开枪,却无法穿透密集的狼群。

陈岁安眼睁睁地看着,老马头那瘦小的身躯在狼群的撕扯下剧烈颤抖,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将他身下的白雪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他最后望向陈岁安和王铁柱的方向,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剩下一片血肉模糊……

老马头,死了。为了给他们争取修门的时间,为了这个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屯子,壮烈地死在了狼吻之下。

他的牺牲,暂时堵住了破口,却也彻底点燃了幸存者心中最后的怒火与无尽的绝望。农场的院子里,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哭泣,以及门外狼群啃噬骨肉的恐怖声响和满足的低吼。

鲜血染红了雪地,也染红了每一个人的眼睛。他们知道,罗老歪和他的狼群,绝不会就此罢休。下一个被撕碎的,会是谁?这17号农场,是否会成为他们所有人的埋骨之地?

黎明,似乎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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