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行付了账。
KtV门口的侍应生恭敬地为他拉开玻璃门。
“傅律慢走。”
傅景行没有理会，径直走到了路边。
一阵夹杂着初冬寒意的夜风迎面吹来，让他滚烫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一瞬。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代驾App发来的消息。
【您的代驾师傅已到达，车牌号为沪A·xxxxx】
一辆黑色的奔驰S级稳稳地停在了他的面前。
代驾师傅从车上下来，小跑着为他拉开车门。
“傅先生，晚上好。”
傅景行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弯腰坐进了后排。
整个过程，他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同学们。
车门关上，将KtV门口那些或探究或复杂的目光，彻底隔绝在了车外。
直到那辆奔驰S级的尾灯彻底消失在夜色中，留在原地的同学们才仿佛松了一口气。
尴尬而死寂的氛围在人群中蔓延。
没人再有心思说笑。
大家默默地各自拿出手机，开始联系自己的代驾。
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开，各自走向自己的车。
夜风吹过，只剩下无声的疏离。
…………
一辆白色的宝马5系里。
王艾琳坐在后排，车窗外的霓虹灯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她点开微信，找到了陆承言的头像。
那是一个很简单的默认灰色头像。
她在输入框里敲下了一行字。
“老同学，恭喜啊，上热搜了！”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她把那行字一个一个地删掉。
不行。
这样太刻意了，目的性太强，显得自己跟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没什么两样。
可她本来就是。
王艾琳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
她想起了去年，自己经手的一个案子遇到了点麻烦。
对方的律师是海州一家老牌律所的资深合伙人。
她想到了傅景行，想到了他那位在司法界人脉颇广的岳父。
她在同学聚会上，端着酒杯，把傅景行从头到脚夸了一遍，各种好听的话说尽了。
傅景行很受用，拍着胸脯答应帮忙问问。
结果呢？
没有结果。
她后来再旁敲侧击地问起，傅景行只用一句“那种小事，我给忘了”就打发了她。
从那时起她就明白了。
在傅景行这种人的眼里，他们这些混得不如他的同学，不过是满足他虚荣心的工具人。
需要的时候，拉出来衬托一下他的成功。
不需要的时候，就丢在一边。
指望从他身上捞到半点好处，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陆承言不一样。
王艾琳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个灰色的头像上。
陆承言现在是靠自己火起来的。
这种网络热度带来的影响力，是傅景行那种圈子里的地位完全无法比拟的。
傅景行的人脉，或许能帮她解决一个案子。
但陆承言现在认识的，可能是无数个手握真金白银，嗷嗷待哺的潜在客户。
这笔账，太好算了。
得罪傅景行又怎么样？
大不了以后同学会不叫自己。
她本来也不稀罕参加这种看他一个人装腔作势的聚会。
王艾琳深吸一口气，重新在输入框里打字。
这一次，她的措辞变得小心翼翼。
“承言，在吗？”
她等了几秒，觉得这样干巴巴的问候有些唐突。
于是她又加上一句。
“今晚同学会人太多，都没跟你好好聊几句。”
这句话既解释了自己深夜发消息的动机，又显得不那么功利。
最后，她发出了最终的邀请。
“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我请客。”
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后，她按下了发送键。
看着那个绿色的对话框出现在屏幕上，王艾琳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她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了柔软的真皮座椅上。
成与不成，就看这一次了。
…………
同一时间，海州各个区域的夜路上，行驶着十几辆载着律师的汽车。
其中超过十个人，都做出了和王艾琳同样的选择。
他们的手机屏幕上，都亮着与陆承言的聊天界面。
发送过去的消息，内容大同小异。
“老陆，今晚太乱了，都没顾上跟你说话，改天单独聚聚？”
“承言，我是李浩啊，好久不见，你现在是越来越厉害了，什么时候有空出来喝一杯？”
“陆大律师，我是张倩，今晚都没机会敬你一杯，下次我做东，务必赏光啊。”
这些消息的发送者，脸上都带着一丝期待与算计。
他们都是这个社会里最精明的一群人，永远知道该把时间和精力投资在谁身上。
当然，也有例外。
在一个名为“海州青年律师精英会”的微信群里，气氛就完全不同了。
这个群里的人，大都是平时跟傅景行关系走得比较近的。
其中一个叫孙鹏的律师率先发难。
“妈的，陆承言这孙子真是走了狗屎运。”
立刻有人附和。
“就是，一个破做民事案的，靠着直播哗众取宠，能火到哪去？”
“我看就是昙花一现，这种热搜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根本转化不成案源。”
“没错，网友就是看个热闹，谁会真找个网红律师打官机？”
“等着瞧吧，我赌一个星期，热度就全没了，到时候看他还怎么狂。”
这些人的言语间，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酸味与诅咒。
他们中的很多人，当初都或多或少地跟着傅景行，给陆承言使过绊子，说过风凉话。
现在看到陆承言一飞冲天，他们比傅景行本人还要难以接受。
这不仅仅是嫉妒。
更是一种恐惧。
他们害怕陆承言会记仇，害怕他会用现在的影响力，反过来报复他们。
所以他们只能在这样的小群里，用最恶毒的语言，祈祷着陆承言赶紧糊掉。
…………
傅景行面沉如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着。
屏幕上显示的，正是陆承言那条冲上热搜第一的直播切片视频。
评论区的留言，一条比一条刺眼。
“陆律师好帅！说话又好听，粉了粉了！”
“这才是真正的精英律师啊，三观正，业务能力强！”
“呜呜呜，看完这个视频，我才知道我前夫pua了我十年！谢谢陆律师点醒我！”
“有没有人知道陆律师的律所在哪？想找他咨询一下离婚的事！”
咨询？
傅景行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点开视频下方的链接，直接跳转到了陆承言的个人社交账号。
账号是新注册的，头像就是一张穿着律师袍的证件照。
背景板是纯蓝色的，照片里的陆承言微微扬着下巴，眼神清亮，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自信。
明明还是大学时那张脸，可现在看起来，却让傅景行感到一阵陌生的烦躁。
这个账号只发了几个普法小视频，粉丝数却已经突破了五十万。
最新的一个动态，是半小时前发布的。
“感谢大家关注，本人主做婚姻民事案件”
“律所地址在海州市xx区xx路，咨询请提前预约。”
这条动态下面，已经有了上万条评论。
傅景行点开评论，入目皆是求咨询、求联系方式的留言。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指关节因为用力，捏得手机外壳咯吱作响。
他想起了自己是怎么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在红圈所，他每天工作超过十四个小时。
为了拉拢一个大客户，他可以在酒桌上喝到胃出血。
为了讨好一个挑剔的合伙人，他可以周末不休，帮对方去接孩子、遛狗。
他付出了这么多，才换来了如今的体面与地位。
可陆承言呢？
他凭什么？
就凭着在直播间里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法律知识？
就凭着一张长得还算不错的脸？
傅景行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股混合着嫉妒与不甘的怒火，几乎要从喉咙里喷涌而出。
不行。
绝对不行。
他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他傅景行的人生，从大学开始，就必须是压着陆承言一头的。
过去是。
现在是。
将来也必须是。
一个念头，在他心里疯狂地滋长，变得越来越清晰。
动用岳父的人脉去封杀，已经不够了。
那种或明或暗的打压，只能限制陆承言进入精品所和规模所。
但现在，陆承言已经找到了另一条赛道。
一条他完全无法掌控的赛道。
那就必须用更强硬，更直接的手段。
傅景行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行业协会。
他可以联系海州市律师协会。
以“网络直播存在不当宣传，涉嫌违规营销”为由，对陆承言发起调查。
这种调查，就算最后查无实据，也足以让陆承言的口碑受到巨大影响。
一个正在上升期的网红，一旦沾上负面新闻，下坠的速度会比蹿红时快一百倍。
这个计划很好。
但需要他那位在律协担任常务理事的岳父出面。
而他那位眼高于顶的岳父，一向看不上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想说服他，并不容易。
除非……
傅景行的脑海里浮现出妻子冯露菲的脸。
他的妻子，是岳父唯一的女儿，是他的掌上明珠。
只要冯露菲肯开口，她父亲多半是会同意的。
车子平稳地驶入一个高档小区的地下车库。
代驾师傅将车停稳。
“傅先生，到了。”
傅景行拉开车门，迈步而出。
他关上车门的动作很重，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必须回家，他需要好好地跟自己的妻子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