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当日的凤冠比黎明想象中更重。
十二串东珠压得他颈椎生疼,嫁衣里层缝着的冰蚕丝甲却冷得像块铁。当喜娘捧着胭脂凑近时,他下意识地后仰,撞上了妆台的铜镜。
公主紧张了?喜娘的红指甲划过他喉结处的遮瑕膏,老奴听说北国人洞房要饮交杯血酒...她突然用力擦掉遮瑕,黎明喉结猛地滚动——
退下。
铜镜里映出皇后阴鸷的脸。她亲手为黎明系上最后一条珍珠项链,冰凉的指尖故意摩挲着他后颈:这串珠子每颗都浸过百日欢,碰破一点皮...她凑到黎明耳边,你那个护卫统领就会肠穿肚烂。
黎明盯着镜中皇后发髻上的金凤簪——那里面至少藏着三根毒针。他忽然嫣然一笑:儿臣会日日戴着,就像戴着母后的心。
殿外喜乐骤响,盖过了皇后捏碎胭脂盒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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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岚作为送亲护卫统领骑马走在队伍最前列。杨峥跟在他身后,忍不住第三次看向那辆垂着红绸的马车。
殿下真相信南朝会老实送个真公主来?
当然不信。冥岚轻抚马鞍下的短剑,所以我准备了三十八种验明正身的方法。
话音刚落,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中马车窗棂。冥岚瞳孔骤缩——那箭镞上泛着的幽蓝,正是南疆特有的孔雀胆。
护驾!
第二支箭射穿喜娘咽喉时,黎明已踹开车门滚到地面。嫁衣被荆棘扯破,露出里面银光闪闪的软甲。他反手拔下头上金簪,簪尖竟弹出三寸寒芒。
公主好身手。冥岚挥剑斩落第三支箭,靴底踩住一个黑衣刺客的喉咙,可惜妆花了。
黎明这才发现假发髻已歪到一边。他正要发作,忽见林间寒光点点——至少二十张弓弩对准了他们。
上马!冥岚突然拦腰抱起他,抱紧我。
骏马飞驰时,黎明被迫紧贴冥岚后背。敌箭擦着他耳际飞过,却在接近冥岚时诡异地坠落——原来那件玄色外袍里织着金丝甲。
你早知道有埋伏?黎明在颠簸中咬牙问道。
冥岚突然勒马转向,一支弩箭正好射穿他扬起的披风:就像你早知道嫁衣里有毒。他反手按在黎明腰间,这里的暗袋装着解药,对吧?
马匹跃过断崖的刹那,黎明在失重感中抓住了冥岚的衣领。恍惚间,他闻到对方身上松木混着铁锈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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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临时,他们甩开了追兵。冥岚在溪边检查马匹伤势,黎明则对着水面整理凌乱的妆容。
别费事了。冥岚突然扯掉他残破的假发髻,这里没有南朝耳目。
流水冲刷下,黎明脸上的脂粉渐渐褪去,露出原本锋利的轮廓。他警惕地看着冥岚从马鞍袋取出一个锦盒。
北国太子妃的印鉴。冥岚掀开盒盖,从现在起,你叫兰莹。
黎明冷笑:阁下不过是个护卫统领,也配替太子传话?
溪水突然映出一道寒光——冥岚腰间的玄铁令牌上,字在月光下清晰可辨。黎明猛地后退,却被溪石绊住,整个人向后仰去。
冥岚一把扣住他手腕,顺势将人拉进怀里:重新认识一下,北国太子冥岚。他指尖抚过黎明喉结,现在,我的太子妃有什么感想?
感想?黎明突然屈膝顶向他胯间,骗子!
两人在溪边扭打起来,嫁衣的碎片像血蝶般飘落水面。当冥岚终于将黎明压在身下时,发现对方手里攥着那支淬毒的金凤簪。
杀了我,你母妃的仇谁报?冥岚喘息着问,黎阳今天派来的刺客,用的可是皇后私库的箭。
黎明的手微微发抖。月光下,两个年轻人狼狈地对视着,各自眼中都映着对方染血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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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北境第一要塞铁壁关的城楼上,黎明望着南方出神。他换上了北国男子的窄袖骑装,唯有发间一支白玉簪还留着南朝风格。
看什么?冥岚将狐裘披在他肩上,想你那个太子哥哥此刻的表情?
黎明沉默地指向远处山峦。秋色已染红南坡,北坡却仍是苍翠——恰如两国隔着一道无形的线。
当年我父皇就是在这里坑杀三万南军。冥岚突然道,包括你外祖父麾下的白羽营
黎明猛地转身,玉簪在城砖上撞出清脆声响。冥岚却弯腰拾起簪子,轻轻插回他发间:但我要的不是又一个尸骨成山的冬天。
要塞下忽然传来号角声。一队黑甲骑兵正护送着马车入关,车帘掀起时,露出杨峥惊愕的脸——他显然认出了作男装打扮的太子妃。
记住。冥岚在黎明耳边低语,从今天起,你是从南朝叛逃的皇子黎明,是我冥岚亲自策反的...盟友。
他说最后两个字时,舌尖微妙地顿了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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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黎明在要塞地牢见到了被俘的刺客。那人右腕内侧的蛇形刺青,正是南朝太子府的标记。
想问什么?冥岚把烙铁扔进炭盆,我帮你审。
黎明摇头。他拔出刺客肩头的箭矢——箭尾刻着细小的凤纹,与皇后发簪如出一辙。
不用审了。他将箭矢折成两段,传令下去,南朝太子妃遇刺身亡。
冥岚挑眉:你要假死?
我要他们自乱阵脚。黎明眼底燃起幽暗的火,比如...让皇后以为太子杀了她的棋子。
走出地牢时,飘落的初雪沾在黎明睫毛上。冥岚突然伸手拂去那点冰凉,指尖在他眼尾停留了一瞬。
雪夜适合杀人。北国太子轻声说,也适合...结盟。
远处烽火台亮起信号,照见两人投在城墙上的影子,竟像一对交颈的鹤。
北国的雪比黎明想象的更冷。
他跪坐在鎏金铜镜前,任由宫女将茉莉花油抹在发间。梳篦划过长发时,宫女的手指不经意擦过他喉结,黎明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太子妃的皮肤真好。宫女笑着将珍珠粉敷在他喉结上,就是骨相英气了些...
铜镜突然映出冥岚的身影。北国太子倚在门框上,手里抛接着一个青瓷药瓶:退下。
待殿门关闭,冥岚一把扯开黎明衣领。冰凉的药膏抹在勒痕处时,黎明疼得嘶了一声。
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冥岚指尖用力,一只被捆仙索困住的凤凰。
黎明拍开他的手:北国太子改行当太医了?
只是好奇...冥岚突然掐住他喉咙,你能装多久?
喉结在掌心滚动,黎明却勾起唇角:足够等到你父皇发现真相的那天。
两人对峙间,窗外传来礼官唱诵:酉时三刻,太子妃谒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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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龙殿的地龙烧得太热,黎明后颈渗出汗珠。北方皇帝的目光像刀,一寸寸刮过他束紧的腰身。
南朝的姑娘都这么高挑?
冥岚把玩着酒樽:父皇忘了?兰莹公主的外祖父是镇守南疆的罗将军。
皇帝眯起眼:抬起头来。
黎明缓缓仰脸,故意让烛光映在敷了珍珠粉的喉结上。这个角度他练习过千百次——母妃曾说,光影能欺骗最锐利的眼睛。
听闻公主擅琴?皇后突然开口,本宫有把焦尾琴...
妾身更擅棋。黎明截住话头,尤其是...死局求生。
殿内霎时寂静。冥岚的酒杯停在唇边,他看见黎明垂落的袖口中,一点寒芒若隐若现——那是他送的青铜耳珰改制的暗器。
好一个死局求生。皇帝突然大笑,岚儿,带你的太子妃去看看朕赐你们的东宫!
走出大殿时,黎明后背的衣料已经湿透。冥岚借着扶他的动作,在他耳边低语:演技不错,可惜...
话音未落,黎明猛地推开他,冲向宫墙边的角门。三丈高的朱红宫墙,他踏着浮雕跃起时宛如一只真正的凰鸟。
然后就被冥岚拽着脚踝摔进雪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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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剑法和你的唇一样软。
冥岚用剑尖挑开黎明衣带时,东宫偏殿的烛火剧烈摇晃。黎明反手抽出藏在靴筒里的匕首,刀锋擦过冥岚脸颊,留下一线血痕。
这一刀该再深三分。冥岚抹去血迹,否则杀不了人。
两人在铺满兽皮的地毯上翻滚搏斗,撞翻了青铜灯架。当冥岚终于将黎明压在身下时,发现对方手里攥着一块锋利的瓷片——不知何时从花瓶上掰下来的。
一年。冥岚突然说,做我的太子妃一年,之后给你自由。
黎明冷笑:然后让你父皇以欺君之罪杀我?
我会给你新身份。冥岚松开钳制,南疆需要个新节度使。
窗外风雪呼啸,衬得殿内呼吸声格外清晰。黎明盯着冥岚衣领间若隐若现的旧伤——那是南疆特有的蝎尾箭留下的疤痕。
为什么帮我?
冥岚起身整理衣袍:或许我喜欢看凤凰撕破囚笼的样子。
更漏滴到子时,有侍卫急促叩门:殿下!兵部急报,南朝陈兵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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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的朝堂上炸开了锅。黎明躲在屏风后,听见御史大夫尖利的声音:
那太子妃走路虎虎生风,哪像女子?老臣怀疑——
张大人。冥岚的声音冷得像冰,您是在暗示本太子分不清男女?
老臣不敢!只是那喉结...
南疆女子多有喉结。冥岚甩出一本医书,还是说,张大人比太医署更懂医术?
黎明攥紧了袖中的毒针。他原以为冥岚会顺势把他推出去当替罪羊,没想到...
此事不必再议。皇帝最终拍板,三日后春祭,太子妃必须出席。
散朝后,黎明在回廊拐角堵住冥岚: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冥岚将一封信拍在他胸口:你母妃旧部的密信。信笺上是熟悉的字迹——南疆左将军愿效忠故主之子。
现在明白了?冥岚转身离去,我要的不是傀儡,是能点燃南朝内乱的星火。
雪粒扑在黎明脸上,像极了母妃临终时落在他手背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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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祭前夜,黎明在偏殿沐浴时发现铜镜异常——它照不出冥岚的身影。
鲛人镜。冥岚不知何时出现在浴池边,只照真实。
氤氲水汽中,黎明看见镜中的自己:束胸带勒出的淤青,练剑留下的薄茧,还有...属于男子的所有特征。
而冥岚站立的位置,只有一团模糊的雾气。
你也不是人?黎明沉入水中,只露出眼睛。
我只是个...冥岚伸手搅碎镜中雾气,活在谎言里的太子。
他突然解下外袍踏入浴池。黎明慌忙转身,却听见身后人轻笑:怕什么?你我都是男子。
水波荡漾间,有什么东西抵在黎明后腰——不是武器,是更灼热的温度。他僵在原地,听见冥岚附耳低语:
明日春祭,皇后会在你礼服上做手脚。一件金丝软甲被塞进他手中,穿在里面。
黎明转身时,冥岚已经披衣离去。水面浮着半片未融的雪,像极了那日溪边落在他们之间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