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市立图书馆，像一头死于知识过剩的巨兽骸骨，沉寂在夜色中。空气中弥漫着纸张腐朽和灰尘的味道，高高的书架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如同沉默的墓碑。这里是被城市遗忘的角落，也是我们选择的，向那张笼罩世界的“天网”发起第一次微弱反击的阵地。
临时拉接的电缆如同扭曲的血管，在地面蜿蜒，连接着几台从地下室翻找出来的、勉强能启动的老旧服务器。屏幕的冷光，映照着罗根异常专注而苍白的脸。
他后背的伤口只是经过了简单的止血处理，动作间依旧带着明显的痛苦和僵硬。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他的右手——那只未受伤的手——正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在多个键盘和接口之间移动。
那枚被拆解后又经过他近乎疯狂改造的追踪器——“牧场07”，此刻被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细线，如同一个接受手术的心脏，接入到了图书馆服务器阵列的核心接口。他那副报废的神经脉冲手套被拆开，里面尚能利用的线路和元件被重新整合，构成了一个临时的、极不稳定的能量中继和放大装置。
屏幕上，一个极其复杂、不断自动刷新的网状结构图正在缓缓呈现。那是林夜通过正阳派残留的权限和罗根自身的黑客技术，勉强抓取到的“天网”系统一个极其边缘的局部节点拓扑图！
无数细小的光点在网状结构中流转，其中，有十七个刺目的红点，正在以特定的频率闪烁着，旁边标注着简短的代号和风险评估等级。它们，就是此刻被“扫尘计划”锁定、处于优先清洗序列的觉者！
每一个红点，都代表着一个可能像我们一样在挣扎求生的同类，一个即将被“意外”或“疯狂”抹除的生命。
“物理隔离完成，但支撑不了多久。”林夜站在服务器旁，天眼通监控着整个图书馆及周边区域的能量流动和潜在窥探，“他们随时可能发现这个数据抽取点。”
“交给我。”我深吸一口气，走到图书馆那扇巨大的、通往外部走廊的橡木大门前。
精神力虽然只恢复了一小部分，但足以完成这个任务。我集中意念，无形的念动力如同潮水般涌出，并非攻击，而是“渗透”和“加固”。它们钻入门扉的木质纤维，缠绕上金属的门轴和锁芯，甚至延伸到门框周围的墙体内部！
嘎吱……细微的声响中，厚重的大门仿佛被无形的水泥浇筑、焊死，与周围的墙体暂时性地融合成了一个整体！一道由念动力强行构筑的、笨拙却有效的“物理防火墙”就此形成。它能一定程度上隔绝内部异常的能量信号外泄，也能在外部强行突破时，为我们争取到几秒钟的反应时间。
“屏障就位。”我喘了口气，感觉额头见汗，退回到服务器旁。
“开始了。”罗根的声音低沉而决绝，他最后检查了一遍那枚改造追踪器和神经脉冲手套线路的连接，然后，将仅存的精神力，连同那股不屈的意志，毫无保留地灌注进去！
嗡——！
改造追踪器核心那块暗紫色的灵种粉末萃取模块，率先发出了不正常的、濒临崩溃的刺目光芒！它被罗根逆向驱动，不再吸收，而是开始疯狂地释放之前储存的、属于罗根本人的驳杂信息流和精神力残渣！
同时，神经脉冲手套的残存构件发出了濒死的哀鸣，过载的蓝色电蛇在导线间疯狂窜动！
两股狂暴的能量在罗根的引导下，混合、压缩，然后通过图书馆那老旧的服务器作为跳板和放大器，化作一道扭曲的、带着明显伪造和攻击性质的数据流，如同一条阴险的毒蛇，沿着之前窃取到的通道，猛地钻入了那个“天网”的局部节点！
屏幕上，代表着那十七个红点的数据包状态，开始剧烈闪烁、扭曲！
罗根咬紧牙关，忍受着能量反噬带来的神经剧痛和大脑针刺般的感觉，在虚拟键盘上敲下了他精心伪造的、模仿归零者内部清洗队确认指令的代码——
【目标序列：t-17】
【执行状态：已清除】
【指令：停止追踪，资源回收。】
指令发出的瞬间——
“噼里啪啦——！”
整个图书馆的灯光如同发疯般狂闪起来，忽明忽灭，将我们的影子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怪物！那几台老旧服务器发出了过载的轰鸣，机箱缝隙中冒出了刺鼻的青烟，屏幕上的图像瞬间被翻滚的雪花和乱码覆盖！
强大的能量逆冲和信号干扰，甚至影响到了现实！
罗根身体猛地一颤，喷出一小口鲜血，整个人软软地向后倒去，被旁边的陈铁山一把扶住。他改造的追踪器和神经脉冲手套残骸，在过载中彻底化为了焦黑的碎片。
入侵连接，被强行中断了。
图书馆内的灯光在几声垂死的闪烁后，彻底熄灭，只剩下我们带来的便携应急灯，在弥漫的焦糊味中，投下惨白的光晕。
死寂。
只有服务器残骸偶尔发出的“滋啦”电流声，和我们粗重的喘息。
成功了吗？
我们死死盯着那几块已经黑屏的显示器，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几秒钟后，林夜随身携带的、连接着正阳派残余情报网的平板电脑，突然轻微震动了一下。
一条极其简短、经过多重加密的信息跳了出来。
【紧急通知（残片）】：…监测到天网子节点t-7区…17个高优先级标记目标…状态异常变更…由‘待清除’变更为‘已回收’…原因未知…初步判断为系统逻辑错误或外部干扰…相关追踪指令已暂停…持续时间预估：2-4小时…】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
但足够了！
“成功了……”苏媚虚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
林夜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释重负的痕迹。
17个红点。
17个可能素未谋面的觉者。
我们用自己的方式，点燃了一把反向入侵的火焰，虽然微弱，虽然短暂，虽然代价巨大，但确实地，在那张冷酷的“扫尘”巨网上，烧出了一个小小的窟窿。
我们为他们，争取到了或许只有几个小时的，宝贵的逃亡时间。
罗根在陈铁山的搀扶下，看着那冒着青烟的服务器残骸和手中彻底报废的设备，尽管满脸疲惫，嘴角却艰难地向上扯了扯。
“嘿……这烟花……还挺带劲……”
火焰已经点燃。
哪怕只能照亮一小片黑暗，哪怕下一刻就可能被扑灭。
但这证明了一件事——
羊，不仅能顶人。
还能，咬下猎人一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