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电公司的技术评审会开在下午三点,会议室的百叶窗没拉严,阳光斜斜切进来,在进口芯片的检测报告上投下道亮斑。海归主管张启明用镀金钢笔敲着桌面,金属碰撞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连续测试三十天,进口芯片的稳定性还是领先 0.2 个百分点,我建议恢复原厂采购。”
会议桌两旁的工程师们都没说话。有人的笔尖在笔记本上悬着,有人盯着茶杯里的茶叶沉底,还有人偷偷瞟向角落里的李建军 —— 他面前的样机主板拆了一半,散热片上还沾着没擦净的导热硅脂,像块没收拾利落的战场。
建军的手指在样机外壳的划痕上蹭了蹭。这是上周德国客户退回的测试机,外壳磕出个小坑,里面的芯片却还在稳定运行,示波器的波形图在监控屏上拉成条平稳的直线。他突然站起来,塑料椅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手里的测试报告 “啪” 地拍在桌上。
“张主管可能没看全数据。” 建军的声音穿过百叶窗漏进来的热风,带着焊锡冷却后的笃定,“我们的替代芯片连续运行 72 小时,故障率 0.3%,进口的是 0.5%。” 他俯身拆开样机,露出改造过的主板,红笔标注的散热通道像条鲜红的血管,“这里加了定向导流槽,寿命能延长两年。”
张启明的镜片反射着窗外的阳光,突然笑了:“李工忘了上个月的短路事故?差点烧了三条生产线,现在跟我谈稳定性?” 他从文件夹里抽出张照片,上面是焦黑的电路板,“这就是你说的优化设计?”
会议室的空气瞬间凝固。总监王强的手指在桌面上轻点,烟灰缸里的烟蒂堆成了小山。他盯着建军改造的主板看了半晌,突然说:“再测一周,全负荷运行,每天汇报数据。” 烟圈从他嘴里吐出来,在 “技术评审会” 的标牌上慢慢散开,“如果没问题,就批量换。”
建军抱着样机走出会议室时,走廊的公告栏刚换上新报纸,头版 “中国企业打破国外芯片垄断” 的标题红得刺眼。张启明从后面追上来,皮鞋声踩碎了走廊的寂静:“别抱太大希望,上次香港调的货还堆在仓库,随时能换。”
接下来的七天,建军几乎睡在了实验室。秀兰晚上送夜宵来,总能看见他趴在测试屏前打盹,胳膊底下还压着本《散热设计手册》,书页上的公式被口水洇出浅痕。她把保温桶里的小米粥倒出来,在旁边的空桌上铺开会计报表 —— 幼儿园的校服订单款到账了,正好够租南头的仓库。
“别熬太狠。” 秀兰的手抚过他眼下的青黑,孕吐带来的眩晕感突然袭来,她扶着桌沿站稳,“妈打电话说,老家的花椒收了,让王磊托人捎点来。” 建军的眼睛还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含糊地应着,指尖在记录板上写下 “72 小时无故障”。
第三天凌晨,测试机突然发出蜂鸣。建军猛地惊醒,看见监控屏上的温度曲线飙升到 90c,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他扑过去检查,发现是散热风扇的电源线松了,重新插好后,曲线慢慢回落,像条受惊后归巢的鱼。
早上汇报数据时,张启明盯着 “90c” 的记录冷笑:“我说什么来着?还是不稳定。” 建军把风扇故障的照片推过去,金属插头的氧化层清晰可见:“是配件质量问题,跟芯片没关系。” 王强突然开口:“换批风扇,继续测。”
生产线的老周师傅中午送饭来,手里拎着个铝饭盒,里面是炒得喷香的回锅肉。他蹲在实验室的地板上,看着测试机的运行数据直咂嘴:“当年我在显像管厂,进口零件坏了都得等半年,现在咱自己能造了?” 建军给他盛了碗粥,说:“您老帮忙盯着点生产线,换芯片时多留意焊点。”
第七天的最后一小时,整个研发部的人都挤在实验室。监控屏上的数字定格在 “168 小时无故障,稳定性 99.7%”,比进口芯片的标准高出 0.2 个百分点。张启明的钢笔在记录板上悬了半天,最终还是落下了签名,墨水在 “同意批量更换” 那行洇得格外深。
王强拍着建军的肩,把份《深圳特区报》递过来:“看看,跟你们的事对上了。” 头版的照片上,中关村的工程师们举着国产芯片欢呼,标题用了加粗的黑体字:“自主研发打破国外垄断”。建军的手指在 “中国芯” 三个字上反复摩挲,突然觉得眼睛有点酸。
换芯片那天,生产线的传送带旁围满了人。老周师傅戴着老花镜,手里的烙铁稳稳落在新主板上,锡珠像颗听话的银豆,在焊点上滚出完美的弧度。第一台装配好的彩电通上电,屏幕亮起的瞬间,车间里爆发出掌声,惊飞了窗外电线上的麻雀。
“这比进口货好使!” 老周师傅扯着嗓子喊,手里的主板还带着余温,“咱自己也能搞技术,不用看洋人脸色!” 他的徒弟举着万用表跑过来,读数显示 “各项参数优于标准”,年轻人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像在宣告场迟到的胜利。
中午去食堂的路上,建军遇见了张启明。他刚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份英文版的《电子工程时报》,看见建军时,脚步顿了顿,突然点了点头:“方案确实不错,我让助理整理成技术文档,报专利局了。” 阳光照在他斯坦福大学的校徽上,却没以前那么刺眼了。
华强北的夜市在傍晚又热闹起来。“国产替代” 的招牌挤走了一半 “进口元件” 的广告,摊主们举着建军他们公司的彩电主板喊价:“这是李工设计的,比进口货稳!” 老李的摊位前围满了工程师,手里的图纸上画着各式各样的兼容方案,讨论声盖过了车流。
秀兰来送饭时,正撞见建军在给老乡们讲芯片设计。他蹲在元件堆旁,手里的铅笔在纸板上演算,围听的人里有开小厂的老板,有刚毕业的大学生,还有个卖炒粉的师傅,手里的锅铲都忘了放下。“原来咱中国人也能搞出好东西。” 有人感叹,声音里的激动像要溢出来。
回小区的路上,秀兰的 bp 机响了,是会计老师发来的:“AccA 报名开始了,要报吗?”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仓库租赁合同,上面的签字墨迹还没干。建军突然说:“报吧,钱不够我再加点班。” 他的工资卡上刚到账笔新的奖金,备注栏写着 “技术创新奖”。
龙辉花园的阳台上,两人并排看着远处的科技园。新落成的研发楼亮着灯,像座浮在夜色里的灯塔。秀兰的会计课本和建军的芯片图纸摊在石桌上,晚风翻开书页,让 “财务报表” 和 “散热设计” 的字眼在月光下相遇,像两种不同的语言,诉说着同一个梦想。
深夜的实验室还亮着灯,张启明在电脑前整理专利申请材料。屏幕上的电路图旁,他加了行备注:“基于李建军的兼容方案优化”。窗外的广告牌换了新内容,“中国芯,世界造” 的字样在霓虹灯里闪着光,照亮了加班工程师们的脸,也照亮了深圳的夜空,那片曾经被进口技术垄断的黑暗里,终于有了属于中国人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