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4月的清晨,深圳的天刚蒙蒙亮,智慧城市科技的办公区却已亮起大半灯光。李建军坐在靠窗的工位前,指尖搭在键盘上,却迟迟落不下去——屏幕停留在“门禁信号传输逻辑”代码页,青蓝色的光标在第一行末尾闪烁,像在嘲笑他的停滞。
他盯着屏幕上的“if-else”语句,脑子里一片空白。昨晚吃了两片安眠药,勉强睡了三个小时,此刻药物残留的昏沉像浓雾似的裹住大脑,连最基础的逻辑判断都理不清。指尖不受控制地发抖,按在键盘上时,好几次错按了相邻的键。
半小时过去,他只敲出三行代码。光标移到循环语句末尾,想输入“break”跳出循环,手指却不听使唤,在键盘上敲出“brek”。红色的语法错误提示像针一样扎进眼里,他烦躁地按了删除键,想重新输入,可指尖的颤抖越来越厉害,连“b”键都按不准了。
“怎么回事……”他小声嘀咕,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以前的他,写这种基础逻辑代码行云流水,就算熬夜改bug,也能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出解决方案。可现在,他像个刚入门的实习生,连最简单的语法都能写错,连一行完整的代码都敲不出来。
他撑着桌子站起来,想走到窗边透透气,刚迈出一步,就觉得头晕目眩,眼前的工位晃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他赶紧扶住桌沿,才勉强站稳,手心的冷汗把桌沿的塑料都浸湿了。
“李工,总监找你。”前台小姑娘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最近的李工,总是脸色苍白,眼神空洞,连同事打招呼都很少回应,大家都看得出他状态不对。
建军点点头,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总监办公室。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厉害。他知道总监找他是什么事——项目进度已经滞后两周了,他们组这月已经三次提交错误代码,甲方上周更是直接打了两次投诉电话,说“门禁测试数据漏洞百出”。
推开门,周总监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摊着厚厚的项目进度表,红色的批注划满了页面。“坐。”周总监的声音没什么温度,指了指桌前的椅子。
建军坐下时,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他此刻紧绷的神经。他盯着进度表上的红色批注,不敢看总监的眼睛——他怕看到里面的失望,怕听到那句“你不行了”。
“你们组最近的状态太差了。”周总监拿起进度表,轻轻敲了敲桌面,“三次提交错误代码,甲方投诉两次,现在整个项目都因为你们组的滞后,影响了上线时间。你是核心技术岗,要起带头人的作用,把整个项目扛起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建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双手在桌下攥成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他想撑,可身体和脑子都不听使唤。沉默了几秒,他终于抬起头,声音发颤:“总监,我……我最近身体实在撑不住了,每天失眠,脑子浑得很,写代码总出错。要不我先请段病假,等状态好点再回来?”
周总监皱起眉,盯着他看了片刻——他眼底的青黑像涂了墨,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确实不像是装的。“病假能解决问题吗?”周总监叹了口气,“项目现在离不开核心技术人员,你要是长期没法投入,反而耽误事。”
这句话像一把锤子,敲碎了建军最后一点侥幸。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指尖,突然意识到:就算请了病假,他也未必能好起来;就算好了,他也未必能再写得出合格的代码。与其这样拖着,不如彻底放手。
“那……我申请辞职吧。”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不想因为自己的状态,拖累整个项目。按公司规定,我提前一个月提申请,这期间我先休病假,把手头的工作交接给张鹏,等时间到了再来办离职手续。”
周总监愣了愣,显然没料到他会直接提出辞职。办公室里静了下来,只有空调的嗡鸣声在耳边盘旋。过了半晌,他才缓缓点头:“既然你想好了,就按流程来。把手头的工作交接清楚,别有遗漏。”
走出总监办公室时,建军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没有解脱的轻松,只有一种巨大的空洞感,像心里被挖走了一块最重要的东西。他回到工位,没心思再看代码,只是呆呆地坐着——从今天起,他就成了“待离职人员”,这个他曾经拼尽全力想站稳脚跟的地方,很快就要不属于他了。
接下来的日子,建军提交了病假申请,很少去公司。在家待着时,他试过打开电脑写代码,可屏幕上的字符像乱爬的蚂蚁,看久了就头晕恶心,连一行注释都写不出来。张鹏偶尔打电话来问工作上的事,他要么含糊其辞,要么说“你看着办就行”,他怕自己的混乱思路,再给张鹏添乱。
有一次,他忍不住去了趟公司,想看看项目进度。刚走到工位附近,就听见同事在小声议论:“李工是不是真的不行了?听说他要辞职了”“难怪最近项目总出问题,原来他状态这么差”。他脚步一顿,没敢上前,转身悄悄离开了——原来在别人眼里,他早已是“不行了”的累赘。
一个月的时间,像被拉长的煎熬。终于到了办理离职手续的那天,建军特意换了件干净的衬衫,想体面地离开。他走进办公室,同事们大多埋头工作,只有张鹏抬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说了句:“李工,手续我帮你问过了,去人事科就行。”
建军点点头,没敢多说话,径直走向人事科。签离职申请表时,他的手还是抖的,名字签得歪歪扭扭,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人事专员递给他一个离职纪念杯,笑着说“祝前程似锦”,他接过杯子,却觉得烫手,转身就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他不配拥有这份“纪念”,这份工作,是他自己弄丢的。
收拾私人物品时,他打开抽屉,里面放着创业时的旧笔记本,记满了商户终端的代码思路;还有去年得的“优秀员工”证书,鲜红的印章刺眼得很。他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塞进纸箱,动作快得像在逃避什么。
走出写字楼时,正午的阳光正好,刺得他睁不开眼。他下意识地用手挡住阳光,怀里的纸箱晃了一下,里面的旧代码笔记掉在地上,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纸页上的代码像一个个嘲笑的脸,在说“你连技术都留不住了”。
“李工,今天不加班啊?”旁边便利店的老板熟稔地跟他打招呼——以前他总加班到深夜,每晚都会来买桶泡面当夜宵。
建军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人戳中了痛处。他没敢回头,也没回应,抱着纸箱快步往前走,脚步慌乱得像在逃跑。他怕老板追问,怕老板看到他怀里的纸箱,怕被人知道他“辞职了”,怕被人知道他这个曾经的“技术骨干”,如今连一行完整的代码都写不出来了。
阳光洒在他的背上,暖得发烫,可他的心却像沉在冰水里,冷得刺骨。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知道没有了“技术”这个标签,他还能是什么。只觉得自己像个被掏空了的躯壳,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漫无目的地走着,找不到一丝归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