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井美子立刻停下脚步，规规矩矩地退后两步，像个被老师提醒的学生，却又忍不住回头看那些玛尼石，小声问：“那我能对着玛尼堆许愿吗？我想许愿咱们这趟旅程顺利。”
“当然可以，”苏瑶的声音放软了些，“藏民说，心诚的话，愿望会实现的。”
樱井美子立刻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踮着脚尖，肩膀微微绷紧，像在认真琢磨要许什么愿。阳光落在她的发梢上，镀上一层浅金色，连她垂在身侧的手指，都轻轻蜷缩着，透着股孩子气的认真。
我站在原地看着，忽然觉得这趟旅程好像真的不一样了。樱井美子不再是那个带着目的接近我们的日本女人，更像个期待旅程的邻家女孩，会为雪山欢呼，会为围巾心动，会对着玛尼堆认真许愿。而苏瑶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手里拿着笔记本，目光落在樱井美子身上，指尖偶尔在纸上画两笔，嘴角带着点淡淡的笑意——没有了之前的警惕，倒多了几分平和。
或许，苏瑶说的没错，这趟旅程说不定真的会有惊喜。我拎着行李走进民宿，心里忽然多了点期待，期待着接下来的日子里，能看到樱井美子更多不一样的模样，也期待着我们三个之间，能少些猜忌，多些这样温暖的时刻。
藏式民宿的木门推开时，带着酥油香气的热气先裹了过来。老板娘是个扎着红头绳的藏族大姐，穿着藏青色的氆氇围裙，手里端着铜壶，笑着迎上来：“卓玛（藏语中对女子的亲切称呼）和卓巴（藏语中对男子的亲切称呼）来啦！快进来烤烤火，刚煮的酥油茶还热着！”
她的汉语带着点藏语的调子，却格外亲切。樱井美子立刻笑着回应：“大姐好！您家的院子真好看，那些经幡风一吹，声音像唱歌。”
“喜欢就好！”老板娘领着我们往堂屋走，路过院子时，指了指角落里的铜炉，“晚上咱们就在这儿吃饭，刚从牧场订了新鲜的羊肉，一会儿烤得滋滋冒油，香得很！”
放好行李，我们回到院子时，铜炉已经生起了火，木炭烧得通红，映得周围的经幡都泛着暖光。老板娘端来三个木碗，倒上琥珀色的液体，笑着说：“这是自家酿的青稞酒，度数不高，卓玛们可以尝尝，暖身子！”
樱井美子好奇地端起木碗，凑到鼻尖闻了闻，眼睛一亮：“有麦香！比日本的清酒更醇厚。”她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眉头立刻舒展开，又喝了一大口，“好好喝！一点都不辣，咽下去胃里暖暖的。”
苏瑶也端起碗，轻轻抿了一口，嘴角勾起浅淡的笑：“确实不错，比我上次在青海喝的青稞酒更甜些，应该是加了酥油熬煮过。”
我拿起碗，尝了一口——青稞的香气混着淡淡的酥油味，顺着喉咙滑下去，浑身都暖了起来。老板娘已经把切好的羊肉串架在铜炉上，肉油滴在木炭上，“滋啦”一声响，香气瞬间漫开来，引得樱井美子直咽口水。
“我来试试！”她抢过老板娘手里的烤签，学着老板娘的样子转动着，眼睛紧紧盯着肉串上的油花，生怕烤焦。羊肉的香气越来越浓，她时不时凑过去闻闻，嘴角沾了点炭灰都没察觉。苏瑶拿出纸巾，轻轻替她擦掉，笑着说：“别急，烤到肉边发焦才好吃。”
樱井美子脸颊微红，乖乖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加快了转动烤签的速度。第一串羊肉烤好时，她先递到我面前，指尖还带着炭火的温度：“小曹，你开车辛苦了，先吃这串，我特意多烤了会儿，外皮焦焦的。”说着，还伸手替我拂了拂肩上的绒毛，动作自然又亲昵。
我接过羊肉串，咬下一口，鲜嫩的肉汁在嘴里爆开，混着炭火的焦香，比刚才尝的那口更合心意。还没等我道谢，她又拿起一串，仔细剔掉骨头，把纯肉的部分递过来：“这个没骨头，你不用动手剔，直接吃就行。”
苏瑶坐在对面，手里端着青稞酒，轻轻晃着碗沿，目光落在我们身上，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边，安静地看着樱井美子忙前忙后。
樱井美子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苏瑶的目光，烤完一串又一串，大多都递到我手里，自己只偶尔吃一口。喝到第三碗青稞酒时，她脸颊泛着酡红，眼神也变得水润，忽然起身绕到我身边，挨着我的胳膊坐下，手里还拿着一块刚烤好的羊排：“你再吃点这个，羊排上的肉最香了。”
我刚要接，她忽然凑过来，在我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柔软的触感带着青稞酒的甜香，像一片花瓣落在脸上。她做完这个动作，自己先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眼睛弯成月牙，完全没在意一旁的苏瑶，只看着我说：“觉得你今天开车好辛苦，给你个奖励。”
我能感觉到脸颊发烫，心跳也快了几分，手里的羊排都差点拿不稳。说真的，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樱井美子——没有之前的高冷疏离，也没有刻意的客气，只有小女人的娇憨和直白的温柔，像一团暖火，猝不及防地撞进心里，连带着我都有些恍惚，竟真的被她此刻的模样迷住了。
苏瑶在这时轻轻咳嗽了一声，端起碗喝了一口青稞酒，声音依旧平稳：“别靠太近，炭火边有点烫，小心蹭到衣服。”
樱井美子这才想起苏瑶还在，吐了吐舌头，却没挪开身子，只是往我身边又靠了靠，小声说：“没事，我离炭火远着呢。”说着，还把手里的羊排递到我嘴边，“你再吃一口，真的很好吃。”
我咬了一口羊排，肉香混着她身上的气息，竟觉得比任何时候都要香。院子里的经幡还在风里哗啦啦地响，铜炉里的火星偶尔迸溅，苏瑶坐在对面，安静地吃着东西，偶尔抬头看我们一眼，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柔和。
我看着身边黏人的樱井美子，又看了看对面安静的苏瑶，忽然觉得这满院的烟火气里，多了些不一样的滋味——有青稞酒的甜，有烤羊肉的香，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在夜色里悄悄漫开。
炭火噼啪作响，火星偶尔溅到铜炉边的青石板上，转瞬就灭了。樱井美子还挨着我胳膊坐着，手里把玩着空了的木碗，脸颊酡红得像院子里刚晒透的枸杞，眼神却亮得很，总往我这边瞟。
“小曹，你怎么不喝酒呀？”她忽然凑过来，声音带着点青稞酒的甜软，气息扫过我耳边，“这酒一点都不烈，喝两口暖身子，待会儿去逛八廓街也不怕冷。”
我刚要解释要留着精神开车，苏瑶先开口了，手里捏着半串没吃完的羊肉，语气轻缓却带着点笃定：“他得盯着方向盘，咱们俩喝就好——总不能让咱们俩醉在这儿，还得他送回去。”她说着，抬眼看向我，眼底藏着点笑意，“再说，你忘了刚到高原要少喝酒？别等会儿头晕，明天爬布达拉宫的台阶又喊累。”
樱井美子哦了一声，却没收回目光，反而伸手碰了碰我的手背：“那你多吃点肉，我再给你烤两串。”说着就要起身，苏瑶却忽然把自己手里的羊排递了过来，羊排上还留着点温热的油花：“不用烤了，这个给你，我刚尝了，肋条这块最嫩，没什么筋。”
我接过羊排，能感觉到苏瑶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指腹，带着点微凉的温度。她没多停留，很快收回手，拿起木碗又倒了小半碗青稞酒，却没喝，只轻轻晃着碗沿，目光落在樱井美子身上。
樱井美子看着那羊排，嘴角撇了撇，却没说什么，只是重新坐回来，从包里掏出那本浅棕色笔记本，翻到画雪山的那页，递到我面前：“你看，我刚才补了阴影，是不是比之前好看多了？等明天去布达拉宫，我给你画一张全身的，就画你站在金顶下面的样子。”
“好啊。”我笑着点头，刚要仔细看画，苏瑶忽然开口：“画的时候记得把布达拉宫的经幡也画上，上次我看资料，说那些经幡都是按特定顺序挂的，蓝白红绿黄，分别对应天空、白云、火焰、绿水和大地，少了哪个都不对。”她语气自然，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认真，像是在提醒樱井美子，也像是在跟我说话。
樱井美子愣了下，立刻低头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对哦，我差点忘了这个细节！苏瑶你懂得真多，比我做的功课还全。”她嘴上夸着，手里却飞快地在画纸边缘添了几笔经幡的轮廓，还特意用指甲划了道蓝线，像是在强调自己没落下。
老板娘这时端着一大盘烤好的羊肉过来，笑着说：“卓玛们酒量好啊！这青稞酒喝着甜，后劲可不小，别喝多了，晚上容易头疼。”她说着，又给我递了杯酥油茶：“卓巴开车辛苦，喝这个解乏，还能抗高反。”
我接过酥油茶，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刚好压下刚才羊肉的油腻。樱井美子见了，也伸手要：“我也要喝酥油茶！小曹喝的肯定好喝。”老板娘刚要倒，苏瑶却先拿起我的杯子，递到她面前：“先尝我的吧，我刚没怎么喝，还是热的。”
樱井美子看了眼那杯子，又看了看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小口抿了一口，却皱了皱眉：“好像有点咸，还是小曹的好喝。”说着就把杯子递回来，伸手想去拿我的杯子，苏瑶却轻轻按住了我的杯沿：“他的快凉了，我再给你倒杯热的，让老板娘多放两勺奶渣，就不那么咸了。”
我看着她们俩，忽然觉得空气里多了点微妙的气息。樱井美子的亲近直白，像院子里的炭火，热得明显；苏瑶的克制矜持，倒像铜炉上的酥油茶，暖得含蓄，却总在不经意间，不想落了下风。
樱井美子喝了新倒的酥油茶，脸色好了些，又凑过来跟我聊明天去布达拉宫的事，说要早点起，去看日出时的金顶。她说着，手指轻轻勾了勾我的袖口，像个撒娇的孩子：“你明天可得喊我起床，我怕自己睡过头。”
“好，我叫你。”我点头应着，眼角余光瞥见苏瑶拿起我的笔记本——那本记着地脉数据的本子，她之前很少碰，此刻却翻到其中一页，手指在上面轻轻点了点，忽然说：“对了，明天看完布达拉宫，咱们去大昭寺的时候，记得去看看唐卡殿，里面有幅《药师佛净土变》，据说用了矿物颜料，几百年都没褪色，你不是一直想看看矿物颜料的质感吗？”
她这话明显是跟我说的，却又像是在提醒樱井美子，我们还有正事要做。樱井美子果然顿了下，眼神里闪过点复杂的神色，却很快又笑起来：“好啊，唐卡我也喜欢，之前在日本的博物馆见过，不过肯定没大昭寺的正宗。到时候你给我们讲讲，你懂得比我们都多。”
苏瑶没接话，只是把笔记本合上，递回给我，指尖在我手背上轻轻碰了一下，像是在传递什么信号。我接过本子，心里忽然明白——她们俩都没忘这趟旅程的目的，只是在这满院的烟火气和青稞酒的甜香里，那份警惕被裹上了层温柔的壳，连带着较劲都变得含蓄起来。
樱井美子喝到第四碗青稞酒时，眼神已经有些发晃，说话也慢了些，却还是拉着我的胳膊不放：“小曹，你说……香格里拉的雪山，是不是比这里的更白？我总想着，等咱们到了那里，你带我去看你小时候常去的地方，好不好？”她声音软软的，带着点依赖，手也越攥越紧，像是怕我不同意。
“好。”我轻声应着，刚要再说点什么，苏瑶忽然站起身：“时间不早了，咱们该回房间了，明天还要早起。”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说着就伸手去扶樱井美子：“我送你回房间，你喝多了，走路不稳。”
樱井美子摇摇头，却没甩开苏瑶的手，只是转头看着我：“那你……明天一定要喊我。”
“我会的。”我点头，看着苏瑶扶着樱井美子往客房走，樱井美子还时不时回头看我，脚步踉跄着，像个没安全感的孩子。苏瑶走在她身边，脚步平稳，偶尔会替她扶一下歪掉的围巾，却没再回头，只是背影挺得笔直，像是在守护着什么，也像是在坚持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