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捧着食盒，一步一步，走得极为平稳。
通往紫宸殿的汉白玉甬道，光滑如镜。
两侧的宫灯，在白日里也安静地燃烧着，透着一股皇家的威严与死寂。
他的手很稳。
但他的心，却在狂跳。
王德海那张笑成一朵菊花的老脸，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笑容里，藏着刀。
那亲热的姿态下，是迫不及待的杀意！
“这个食盒，肯定有问题！”
“说不定里面的饭菜是有毒的，电视剧都是这样演，这根本就是送我上路的断头饭啊！”
苏月低头看了一眼怀中沉甸甸的紫檀木食盒。
他甚至能想象到，当女帝中毒身亡的时候，或者饭前有人试吃查出剧毒后，自己作为唯一的奉膳人，绝对是死路一条。
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他不能退。
后退，就是畏罪。王德海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当场将他置于死地。
他只能进。
走进这张为他精心编织的死亡大网里，然后，亲手将它撕碎！
呼吸，变得绵长。
苏月将所有的恐惧与杀意，都深深地压回心底。
他的脸上，只剩下恰到好处的恭敬，以及一丝因得到“重用”而产生的、受宠若惊的微红。
这幅模样，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这是一个谨小慎微、忠心耿耿的小侍女。
终于。
紫宸殿那厚重威严的殿门，出现在眼前。
“奴婢苏月，前来送膳。”
他的声音，清脆而柔弱。
“进。”
殿内，传来女帝冰冷的回应。
苏月深吸一口气，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龙涎香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姬凝霜正端坐在龙案之后，手持朱笔，全神贯注地批阅着奏折，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苏月躬着身子，轻手轻脚地走到案前。
他打开食盒，将里面的四菜一汤，一一小心翼翼地取出。
动作，行云流水。
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最后，他端起了那碗汤。
碧玉翡翠羹。
汤色碧绿，清澈见底，上面飘着几点细碎的、宛如翡翠的嫩绿色菜叶，一股难以言喻的鲜香，扑鼻而来。
卖相极佳。
香气诱人。
然而！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那温热的汤碗边缘时！
异变陡生！
他丹田深处，那股修炼《葵花宝典》而生的阴柔内力，竟毫无征兆地，微微一颤！
就像一根被轻轻拨动的琴弦。
那震颤，极其细微，转瞬即逝。
若非苏月此刻精神高度集中，根本无法察觉。
这是……
苏月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立刻明白了！
自从修炼这至阴至邪的功法，又在与女帝的疗伤中不断吸收转化那霸道的至阳真气后，他的身体，早已脱胎换骨。
他的五感，变得远超常人的敏锐！
尤其是对某些阴邪之物，似乎产生了一种野兽般的直觉！
毒！
苏月猛然屏住了呼吸。
他将端着汤碗的手，又向自己身前凑近了半分，做出一个准备仔细摆放的姿态。
同时，鼻尖微动，不动声色地，再次嗅了嗅那汤羹的香气。
浓郁的鲜香，依旧是主调。
但在那鲜香的最深处，却隐藏着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完全不该属于食物的味道！
那是一种……如同生锈的铁器，混杂着一丝腐败的腥甜！
极淡。
极隐晦。
换做任何一个人，哪怕是经验最丰富的御厨，也绝对闻不出来！
但对于此刻的苏月而言，这丝异味，却如同黑夜中的萤火，清晰无比！
就是它！
毒！
这碗汤里，真的有毒！
王德海！你好狠的心！
苏月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几乎要凝固！
冷汗，从他的额角悄然渗出。
怎么办？
直接告诉女帝汤里有毒？
凭什么？
就凭自己的感觉？
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这等同于诬告宫中总管，是天大的罪名！
女帝平时是不运转功法的，她肯定肯定不会刻意探查食物。
女帝生性多疑，绝不会轻易相信一个身份不明的侍女的一面之词。
到时候，毒死女帝的罪名还没落下，一个妖言惑众的帽子就先扣下来了。
他会死得更快！
更惨！
暴露自己能感应毒物的能力？
不就暴露了修炼神速了？
更不行！
一个刚刚入宫、手无缚鸡之力的侍女，如何会有这等匪夷所思的本领？
这会让他身上所有的秘密，都暴露在女帝那双洞察一切的凤眸之下！
到时候，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放慢。
女帝的朱笔，在奏折上划过一个流畅的批注。
她似乎有些累了，放下了笔，准备用餐。
她的目光，已经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苏月的大脑，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不能说。
不能暴露。
但又必须阻止女帝喝下这碗毒汤！
并且，还要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真正的凶手身上！
一个计划，在电光石火间，于他的脑海中轰然成形！
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赌！
就赌女帝的智慧，也赌自己的演技！
苏辰的眼神，瞬间变了。
前一秒，还是惊惧与凝重。
下一秒，所有的情绪都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扮演一个“笨手笨脚的小侍女”该有的惶恐与不安。
他端着那碗致命的碧玉翡翠羹，小心翼翼地，朝着女帝的龙案走去。
一步。
两步。
就在他即将把汤碗放到女帝面前的桌案上，距离桌面只剩下不到半尺距离的瞬间！
他的脚下，仿佛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猛地一滑！
身体，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扑去！
“哎呀！”
一声不大不小，却充满了惊慌与失措的尖叫，从他口中恰到好处地发出！
他手中的汤碗，也在这剧烈的摇晃中，脱手而出！
“啪——嚓！”
那只精美的白玉汤碗，在空中划过一道碧绿色的抛物线，重重地摔在了距离女帝脚边不远的汉白玉地砖上！
摔得粉碎！
碧绿的汤汁，溅得到处都是。
清脆的碎裂声，在大殿内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整个紫宸殿，瞬间死寂。
空气，凝固了。
苏月则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
他整个人，都以一个极为狼狈的姿势，重重地跪倒在地。
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剧烈地瑟瑟发抖。
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女帝的表情，只是将头死死地抵在冰冷的地面上，用带着哭腔的、颤抖到几乎不成调的声音，嘶声哀求：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该死！奴婢该死！”